對於龍香葉的誠懇和熱忱,蕭士及暗暗驚訝。
“不用了。霜兒是個心寬的人,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頓了頓,蕭士及還是道:“霜兒是老夫人從小看到大的,從來沒有什麼壞心眼兒,就是性子直一些,不會拐彎抹角,但是心地極好,老夫人多擔待些。”語氣越發生疏有禮。
不僅楊氏聽着不對勁,看了蕭士及好幾眼,就連龍香葉都察覺到不對味兒,但是一時沒有想起來是哪裡不對勁。
等蕭士及走了,龍香葉才嘀咕道:“……怎麼跟着別人叫起我‘老夫人’了?母子間不用這樣多禮吧?”
楊氏嘆息道:“有禮還不好?你不是想讓他們對你尊敬有加嗎?”
龍香葉張了張嘴,又把到嘴的話嚥下去,改口道:“也是。霜兒現在又有了身孕,對我們蕭家來說,可是大功臣了,我明兒要去給祖宗上香。”說着,喜滋滋地拉着楊氏道:“是不是我們這一次回去祭祖,祖宗有靈,送來的這個孩子?——如果這孩子是個男孩,我要給他取名叫繼祖。”
楊氏咳嗽一聲,“這名字跟平哥兒的名字不搭,還是以後再說吧。現在孩子還不到三個月,你不要到處說。”
龍香葉嗐了一聲,悶悶不樂地道:“我天天都圈在這屋裡頭,到哪裡說去?”
楊氏笑了笑,不去理她,自己去浴房洗漱。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長安城可以不用宵禁。
朱雀大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來來往往看燈的行人。
杜家宗族的人終於在正月十五這天來到長安城,找到柱國侯府。
杜恆霜和蕭士及兩個人一起見了杜家來客。
杜家這一次來的是杜恆霜的大堂哥杜恆機和大伯母田氏。
杜恆機是田氏的嫡長子,今年三十多歲了,早已經娶妻生子。在洛陽安家。
他能坐上杜氏宗族族長的位置,跟方嫵娘嫁給許紹做了填房有很大關係。因杜先誠和杜恆機的爹爹是嫡親的兄弟,杜先誠這一房跟杜恆機他們在杜氏宗族裡屬於同一房。方嫵孃的勢也被他們借到了。
但是因當年吵得要分杜先誠家產吵得最兇的也是杜家大房這一家,方嫵娘對他們母子也咯應得很,改嫁之後很少跟他們來往。
雖然不來往,但是親戚關係還在那裡,杜氏宗族裡面沒有人比杜先誠這一房的地位更高,所以杜恆機就借了杜先誠這一房的勢做了杜氏宗族的族長。
來到柱國侯府之前,他們本還盤算着要再多向杜恆霜要點兒好處。總不能把他們杜家當菜園子。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可是來到柱國侯府,他們立即被侯府氣勢嚇住了。他們住的客院旁邊那些膀大腰圓的護院看得他們心驚膽戰,裡面的屋宇陳設更是讓他們老老實實打消了要繼續敲詐杜恆霜的心。
回洛陽借柱國侯府的勢肯定是要借的,但是當面敲詐勒索就有些不着調兒了。杜恆機還沒有那麼傻。立刻改了主意,將杜恆霜和蕭士及奉承得滴水不漏。
杜恆霜和蕭士及見他識做,才放了心。
杜恆霜本來就大方,雖然杜恆機和田氏都老老實實沒有開口,她還是主動給他們送了很多東西,當做是答謝他們幫助操持杜恆雪歸宗這件事。
柱國侯府的正月十五就在忙忙碌碌中渡過。
蕭士及帶着平哥兒和安姐兒去朱雀大街看花燈。
杜恆霜一個人在家裡繼續忙着家務。
正月十六,柱國侯府從狀元樓叫了一桌酒席。送到崔家三房在長安的大宅,算是給崔三郎賠罪。
崔三郎斷了兩條胳膊,只換來一桌酒席,還不是最上等的那種。惱得命自己的小廝將那桌酒席砸得粉碎,誰都沒有吃。
狀元樓去送酒席的人不敢亂說話,回來也沒有跟柱國侯府提起此事。
反正柱國侯府出了銀子,他們也把酒席送到了。此事就到此爲止。
蕭士及當然後來還是知道了,不過一笑置之而已。
到了正月十七。就是柱國侯夫人親妹子杜恆雪歸宗杜家的儀式。
長安城排得上號的官員家裡都收到柱國侯府的請帖。
到了正月十七這一天,柱國侯府門前熙熙攘攘,連個停車的地兒都沒有。
孫耀祖和柳彩雲,還有孫許氏從車上下來,看見這一幕,都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杜家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連個男丁都沒有。如今歸宗,到底要搞什麼名堂?”孫許氏嘀嘀咕咕地道。
孫耀祖昨日才被專門請到崔家做客,今日就底氣十足,他穿着一身緙絲藻葉團花羊皮袍子,披着灰鼠皮大氅,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頭,不以爲意地道:“管她們做什麼?——他們今日既然請了我來了,不過我這關,就別想順順當當離開我孫家的大門!”
柳彩雲聽了不高興,嘟着嘴道:“你還想怎麼樣?她已經跟你義絕了,你還想再讓她進你孫家的門?”
孫耀祖笑了笑,沒有說話,大步來到柱國侯府舉行歸宗儀式的中堂。
大堂之上,杜恆雪一身粉藍蜀錦如意紋短襦,鑲着貂毛襴邊,同色長裙,頭戴八寶攢珠釵,富貴逼人,亭亭玉立地站在大堂中央。
代表杜家宗族的杜恆機和田氏分坐在大堂上首,下面分坐着衆賓客。
孫耀祖掃了一眼,發現來得大多他都不認識,除了毅親王齊義之以外,就只有坐在親友那一邊的許家人他還熟悉一些。
孫許氏忙上前去跟許紹行禮問好。
許紹淡淡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方嫵娘直愣愣地瞪着她,那眼神看得孫許氏很有些發毛,忙寒暄兩句就躲開了。
主持歸宗儀式的司儀過來請他們入座。
來客都坐好之後,歸宗儀式正式開始。
司儀先在堂上宣讀了一份對杜恆雪的讚美之辭,說她“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嫺,謙虛恭順,敏慧衝達,今以獨善之身,歸於杜氏,幸之甚也。”
然後杜恆機代表杜氏宗族也將杜恆雪狠狠誇獎一番,明確表示杜恆雪歸於杜氏,是杜氏的榮耀。他們杜氏整個宗族與有榮焉。
聽得孫耀祖這個慣於拍馬屁的人都覺得牙酸,同時對說出這番話面不改色的杜恆機很是側目。
杜恆機表完態,就要杜恆雪以前的夫家孫家表個態,表示大家好說好散,雖然做不成夫妻。但是也不至於要把對方逼到死衚衕。
賓客的目光就都轉向孫耀祖。
一般義絕之後,男方家族只會派個無關緊要的人過來走走過場就行了,很少有前夫親自出面的。
孫耀祖顯然不是一般人。
見大家的目光看過來,他輕笑着站起來,對着堂上衆人團團作揖,然後走到堂前,先對杜恆雪含情脈脈地說了一句。“雪兒,你過得還好嗎?”
杜恆雪垂下眼眸,沒有回話。
杜恆機站在杜恆雪身邊,揹着手問道:“請問閣下是?”
孫耀祖大笑。“我是令堂妹的夫郎,大舅哥居然不認識我?”
杜恆機立刻明白是杜恆雪義絕的男人,只好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閣下。”又道:“今日是我堂妹歸宗之禮,還望閣下高擡貴手。夫妻不成仁義在……”
孫耀祖停了笑聲,打斷杜恆機的話。正色問道:“我只有一個問題,雪兒歸宗之後,是不是要立女戶?”
立女戶,就表示杜恆雪從此自立門戶,而且不能再出嫁。如果要成親,只有招贅一條路。
有點兒出息的男子都不願意去贅婿。再加上本朝的贅婿身份等同乞丐和罪犯,願意入贅的男人就更少了。
杜恆雪還是嫁過一次的婦人,她要是立女戶,從此只能招贅男人,那基本上表示,她這輩子別想再成親了。
杜恆雪猛地擡起頭,怒視着孫耀祖,一雙黑眸如同紫晶葡萄一樣動人,看得孫耀祖大爲憐惜。他對着杜恆雪眨了眨眼,似乎跟她有默契一樣。
杜恆雪恨的直咬牙。
諸素素坐在杜恆霜身邊,好奇地問道:“女戶不好嗎?”她還曾經想過要自立爲女戶呢,可惜被她娘嚴厲制止了……
杜恆霜搖搖頭,“當然不好。”說着,杜恆霜站起來,走到堂上杜恆雪身邊,對孫耀祖問道:“我妹妹跟你已經義絕,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柱國侯夫人,我沒什麼意思。我知道雪兒跟着我,受了許多委屈。我不忍心她再到別人家受委屈。再說,不管她立不立女戶,我一樣會照應她,柱國侯夫人何必急吼吼要跟我撇清關係呢?——不管她跟我合離還是義絕,大家都會知道,我孫耀祖,曾經是她的夫郎,也是她第一個男人。”孫耀祖矜持地笑着,說出一番讓杜恆雪幾乎想吐血的話。
杜恆雪站在臺上,只覺得滿心悽惶,似乎她嫁錯一個人,就毀了一生,頓時生起生無可戀之感。
杜恆霜大怒,握着拳頭道:“孫耀祖,你不要欺人太甚!”
孫耀祖毫不退縮,“她想歸宗,就要我簽字畫押。想要我簽字畫押,就要答應我的條件!”
雙方正僵持不下,門外有人通傳,“聖旨下!”
堂上衆人慌忙跪拜接旨。
只見一個內侍伴着一個滿臉虯髯的高大男子走進來,捧着聖旨宣讀道:“……杜氏恆雪,救海西王於重疾,神乎其技。海西王感念恩情,收爲義女。其女靜容婉柔,端方識禮,貞靜柔和,淑慎性成,柔嘉維則,既爲王之義女,特封其柔嘉縣主,享食邑奉田,職俸一品,欽此!”
杜恆雪居然被海西王收爲義女?還封爲縣主?!
孫耀祖一時張口結舌,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