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的語氣讓知畫很是害怕,她瑟縮着躲到杜恆霜背後。
杜恆霜嗔道:“你聲音小點兒。我們知畫可是有身子的人,小心嚇着她肚子裡的孩子。”
“啊?恭喜恭喜!”蕭士及愕然,可是瞥見杜恆霜瞪了他一眼後,連忙轉爲欣喜,聲音也小了許多。
杜恆霜看了看知畫,已經是滿臉笑容,然後對蕭士及道:“我帶她過來,正是想讓你見見她夫郎。——聽說是那山寨的大當家。”還對蕭士及眨了眨眼睛。
自從那次遇襲之後,杜恆霜還是頭一次在蕭士及面前露出這樣調皮的神色,看得蕭士及的心情也立刻好起來,甚至覺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看上去如同晴空萬里。
“你夫郎也來了?怎麼不請他進來?”蕭士及一時有些熱情過頭。
杜恆霜輕聲咳嗽一聲,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在外面車上呢,你讓人悄悄領進來吧。”
知畫看見這兩人的樣子,有些想笑,忙低了頭。
蕭士及“嗯”了一聲,看了杜恆霜一眼,大步走出去吩咐下人,然後去偏廳等着大當家進來。
杜恆霜就對知畫道:“行了,沒事了。你們回去要小心一些,別讓人看見。”
知畫笑道:“夫人放心,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來洛陽。再說,我跟夫人在洛陽住了那麼久,還是知道些輕重的。”
杜恆霜悵然頷首,送知畫出去。
知畫上了停在蕭家老宅外面的馬車。
杜恆霜不想太扎眼,便沒有出去,只是送她到二門上。
大當家被人叫到蕭家老宅外院的花廳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
“走吧。”大當家一幅老實趕車人的打扮,坐上車就揚鞭往馬背上揮了一圈。
知畫忍不住問道:“侯爺找你說什麼了?”
大當家嘿嘿笑道:“橫豎是好事,你就別多問了。大老爺們兒的事。說了你也不懂。你就好好給我養胎生孩子,以後咱也給孩子尋個好出路,總不能讓咱的孩子也當山賊。”
聽起來,和杜恆霜跟她說的話差不多。
知畫便明白蕭士及應該也是這樣勸大當家的,不由問道:“你有法子?”
“這種事,關鍵是要朝裡有人願意幫你一把。不然光靠我們一些打家劫舍的弟兄,能有什麼法子?”大當家滿不在乎地道,啪地一聲,又一鞭抽到馬上。趁着天黑之前出城去了。
蕭家老宅裡,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平哥兒和安姐兒已經吃過晚食,在杜恆霜房裡玩耍。兩人坐在暖炕上,頭碰頭紮在一起,對着一個精巧的九連環使勁兒。琢磨着要怎樣把它拆開。
蕭家老宅的屋子都沒有浴房。杜恆霜晚上想沐浴,就只有讓下人炊熱水到裡屋,然後坐在木桶裡浸浴。
蕭士及回房,跟平哥兒和安姐兒玩了一會兒,打發他們去廂房睡覺,見杜恆霜還沒有出來,就轉身出去。去了孃親龍香葉住的院子,看見梅香在屋裡收拾東西,沒有看見龍香葉,就問道:“曾太夫人和老夫人呢?”
梅香忙過來行禮。道:“曾太夫人和老夫人還在祠堂呢。奴婢剛纔去看過,曾太夫人說,還有半個時辰就夠了。”
蕭士及點點頭,“一天沒有吃東西。還是晚上準備點兒熱湯吧。”
梅香忙道:“夫人早吩咐了,先前也送過蔘湯過去。不過曾太夫人不許喝。換成熱的茶水了。”
蕭士及一窒,躊躇良久,才緩緩點頭道:“既如此,你就好生聽曾太夫人的話。這裡的一切,都以曾太夫人爲主。”
梅香笑道:“謹遵侯爺吩咐。”又道:“曾太夫人說了,要跟老夫人一起住,不用給她另外準備屋子了。”
蕭士及倒是笑了起來。看來這個曾太夫人,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幾分。
心裡徹底輕鬆下來,起身道:“那你好好服侍吧。明天祭完祖,咱們就回長安。”想了想,爲了寬梅香的心,蕭士及還是道:“回去我就跟夫人說,看看你是想除籍,還是想嫁府裡的管事,任你挑。”
梅香笑道:“那奴婢就多謝侯爺和夫人了。”
蕭士及點點頭,“好生當差。”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杜恆霜已經收拾好屋子,坐在牀上看書。
看見蕭士及進來,杜恆霜放下書,往被子裡鑽,“你回來了?我要睡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起來祭祖。”又問蕭士及:“祭文讓人寫好了嗎?”
這次祭祖要隆重得全洛陽和全長安的人都知道纔好。
蕭士及已經請了洛陽四品以上的官員過來觀禮。
“都準備好了。你別操心了,累了好幾天,也要好好歇息歇息。過了明日,咱們就能回長安了。”蕭士及笑着道。他自己是慣常在外的,但是杜恆霜和兩個孩子都不習慣。還有龍香葉,以及妹妹蕭嫣然,都是滿臉疲色。
說着,蕭士及命人打熱水過來,隔着屏風跟杜恆霜一邊說話,一邊泡腳。
兩人的話題剛說到對曾太夫人楊氏的安置問題,就聽見外面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特別是龍香葉哭泣的聲音,格外明顯。
杜恆霜嘆口氣,連忙從牀上起來,披上青綠色鑲暗金色襴邊的妝花小襖,繫上絲綿裙子,躋上屋裡穿的暖繡鞋。
蕭士及也忙擦乾腳,看着下人將銅盆端出去,只穿了皁鞋起身。
看見杜恆霜只穿着貼身的小襖,身姿更加窈窕,只是也看上去涼颼颼的,忙道:“快披上大氅。”一時手邊找不到別的大氅,便伸手將自己深棕色猞猁皮大氅拿過來,給杜恆霜披上。
幸虧杜恆霜的個子也不矮,蕭士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也就將將拖在腳邊而已。
知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老夫人……老夫人……您現在不能進去。等奴婢進去通傳……”
“讓老大出來。他再躲着不出來。他娘就要被逼死了!”龍香葉尖利的聲音越來越高。
很快梅香焦急的聲音也傳進來,“老夫人!老夫人!您怎麼自己跑過來了?奴婢這不是給您取茶湯去了?”
“我呸!我餓了一天,你給我喝茶湯?你是不是要餓死我?!”龍香葉更加憤怒。
蕭士及和杜恆霜快步走到月洞門前的時候,就聽見啪地一聲響,有人捱了一巴掌。
蕭士及趕忙掀開簾子,讓杜恆霜先出去,自己跟在她後頭出來。
他們倆看見梅香捂着左頰,在龍香葉面前低頭不語。
龍香葉還要罵她,就聽見屋裡的丫鬟婆子一片行禮聲:“侯爺、夫人。”
龍香葉回頭。看見是蕭士及和杜恆霜一前一後出來了。
蕭士及只穿着鑲毛邊的深衣,杜恆霜卻是披着一件深棕色的猞猁皮大氅,一看就是男人的款式,肯定是蕭士及的大氅。
龍香葉越發惱怒。她自己不能穿綢緞,不能穿皮裘。身上只有一件絲綿襖子,披着梅香的夾棉披風,凍得直打哆嗦,更加見不得別人穿得好,穿得暖。
“老大,你今兒一定要把那女人送走。她要在這裡,爲娘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龍香葉拉住蕭士及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訴楊氏的各種惡行。
“……你聽聽,她是故意整你娘啊。不能穿綢緞,不能穿皮裘,還不能吃葷腥。只能吃素食。你娘我今兒跪了一天的祠堂,只早上吃了一頓飯,到現在滴米未沾,餓得頭暈眼花。老大。你就這樣看着你娘活活餓死嗎?”龍香葉哭得很是悽慘。
蕭士及嘆口氣,扶着龍香葉的胳膊到牆邊的圈椅上坐下。道:“娘,這件事……”話沒說完,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杜恆霜。
杜恆霜低着頭,一聲不吭。
在龍香葉面前,杜恆霜算是徹底明白了。她無論說還是不說,做還是不做,都是錯。
與其費心費力還被埋怨,杜恆霜索性打算不再插手這母子間的事兒。
蕭士及看見杜恆霜低垂着頭,並不看他一眼,只得抿了抿脣,低聲道:“娘,要不,等明天過了,咱們再仔細商議。”
龍香葉雖然捂着臉在哭,但是眼角的餘光一直盯着蕭士及和杜恆霜的一舉一動。
此時看見蕭士及還要用眼神向杜恆霜請示,心裡騰地一下升起一把火,唰地站起來,衝到杜恆霜面前,從她身上狠狠拽下那件猞猁皮大氅,裹在自己身上。
待看見杜恆霜裡面穿着的青金綠小襖,緊緊地裹在杜恆霜凹凸有致的身子上,更是戳了龍香葉的眼睛,照頭又向杜恆霜啐了一口,道:“以後我不能穿綢緞穿皮裘,你也不能!以後我吃什麼,做什麼,你都要跟着做!——哪有婆母吃糠咽菜,兒媳婦享用富貴榮華的!說破天都是你沒理!”
杜恆霜腦袋往旁邊讓了讓,躲過龍香葉的唾沫,淡淡地道:“婆母這話說的,難道是要咒您自己的兒子早死不成?!”
龍香葉呆了一呆,怒道:“胡說八道!你不要挑撥我們母子的感情!我什麼時候咒他去死?——你纔是天天咒他去死,你纔好和你那不知廉恥的娘一樣,男人一死就攀高枝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