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搖搖頭,拍拍安子常的肩膀,笑着道:“頭胎還是要兒子比較好,你們家……”話沒說完,想起安子常家裡的情形,又尷尬地閉了嘴。
安子常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道:“所以我想要女兒!”十分得意的樣子。
蕭士及笑了笑,低頭喝酒不提。
旁邊的案桌後面,諸素素也在跟杜恆霜悄悄說話。
“霜兒,你說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身孕,不能同房,就讓他去小妾房裡歇着,他不但不去了,還把家裡的四個小妾都送到莊子上,每天陪着我,着實把我嚇壞了。”諸素素說着,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暗道這太不科學了……
明明先前她沒懷孕的時候,安子常睡小妾睡得那個歡實,而諸素素一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就馬上跟安子常講明白了,說不能再跟他同房了,讓他以後都去四個小妾房裡輪流值日去,安子常卻一反常態,每天都歇在她房裡,那幾個小妾也都被送走了。
杜恆霜無語,按了按諸素素的手,道:“他收了心,不再去搭理那些狐媚子,這不是挺好嗎?你擔心什麼啊?”
諸素素受寵若驚地道:“霜兒,話不能這麼說!我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運氣,一定是老天爺要想用別的法子來折騰我!”說着,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擔心“老天爺”就在旁邊瞪着她,把她說的話聽去了。聲音壓得越發低:“我真的擔心,會有什麼不好的事,落在我肚子裡的孩子身上……我可是寧願安子常去睡小妾,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出事。”
杜恆霜真想撫額長嘆,搖搖頭道:“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否極泰來呢?——一個人不會一直走黴運的,你放寬心養胎吧。”
諸素素不信,一臉嚴肅地道:“霜兒,你不懂。我……我……”諸素素想說,我是沒有金手指的穿越女……又怕把杜恆霜嚇到。只好悻悻地道:“我養個忠犬最後都能反咬我一口,你也不看看安子常是什麼人?!——他就是一頭狼啊!他突然轉了性子,我真擔心會有什麼別的噩運落在我頭上。說實話,我那天來找你,就是憂心這件事,但是看你比我煩惱多了。就沒有開口……”
杜恆霜瞪了她一會兒,見諸素素不像是打趣,只好道:“……既然這樣,你爲什麼不問問安子常?”
諸素素連連擺手,結結巴巴地道:“不要……我不要……萬一要是被他挖苦我,我這臉往哪裡擱?我都要做孃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着三不着倆的。”
“那好,你不問。我去幫你問。”杜恆霜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藉着些微的酒勁,起身回到自己的案桌旁,對安子常笑嘻嘻地問道:“安國公,聽說你把你的妾室都送到莊子裡去了,這是爲何?難道是你厭了她們,想要納新人了?”
安子常一口酒噗地一聲就噴了出來。
蕭士及皺眉。看着杜恆霜道:“……你少喝點兒。”
杜恆霜點點頭,笑着道:“我才喝了一杯。我沒醉。”說完,目光閃亮地看着安子常。她一喝醉眼睛就特別亮,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安子常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低頭一笑,道:“素素有孕在身不容易,當然要先顧着她。”說完又道:“等她生了,就會把那些小妾都接回來的。”
杜恆霜點點頭,回到跟諸素素的案桌後面,俯身過去跟她咬耳朵,“你們公爺說,先緊着你生孩子,生完之後再把小妾接回來。”
諸素素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這還差不多!這我就放心了!”
杜恆霜實在不明白諸素素的心態,眨着眼睛好奇地道:“你真的那麼喜歡安子常有小妾?你真是太奇怪了。”
諸素素正色道:“霜兒,這你就不懂了。我不是喜歡他有小妾,而是我相信一個人一輩子的福氣和運氣都是一定的。這裡多了,那裡就少了。而現在這個時候,”諸素素說着,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現在這個時候,我只願一切壞事都報到我身上,比如醫館賠錢、丈夫納妾,甚至寵妾滅妻都行,就是不要落到我的孩子身上。”
杜恆霜怔怔地聽着,突然有些心酸,忙別過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輕聲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安子常是你夫君,你完全可以……”
諸素素靜靜地看着她,打斷她的話,道:“霜兒,我和你不一樣。我在這個世上一無所有,到現在,只有這個孩子是真正屬於我的……”其實在懷上這個孩子之前,諸素素對生孩子很是抗拒,因爲她總覺得,這不是她的身體,用這個身體孕育出來的孩子,不是她的種……
但是這種顧慮,在她“避孕”失敗之後,突然煙消雲散了。
就算這不是她的“種”,但是她從懷孕到生育,甚至最後把孩子養大,都會靠她自己。——這樣的孩子,總比領養的親吧?她居然以前會認爲這不是她的孩子,實在是太狹隘了……
杜恆霜一下子明白了諸素素的話,她伸出手,緊緊握住諸素素的手,堅定地道:“不,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我。”
諸素素感激地看着杜恆霜,也反握她的手,道:“我知道,所以這些對別人說不出口的煩難事,我只跟你說。”又道:“你也放心,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站在你這邊。”
杜恆霜微微一笑,將手抽出來,從面前的盤子裡摘下一顆葡萄,慢慢剝了葡萄皮。放到諸素素的碗裡。
諸素素放下心上的大石,立刻變得開朗健談。她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笑着道:“難怪別人都說懷一次孕就笨三年,我這纔開始呢……”
杜恆霜“嗯哼”的咳嗽一聲,撇撇嘴道:“什麼懷孕笨三年?我可沒有聽說過。”
“當然你不笨,你懷了兩次孕,就生了三個孩子,實在比很多人厲害了。”諸素素笑嘻嘻地拍她的馬屁,然後說起正事。在杜恆霜耳邊悄聲道:“現在看起來,你們侯爺把太子和毅親王兩邊都得罪了,要不要考慮我們以前的提議?”就是讓蕭士及和安子常結盟。
“陛下和太子是什麼樣的人,咱們都知道了。”諸素素含蓄地道,然後朝坐在她們對面的新晉南寧親王齊孝恭那邊的案桌努了努嘴,“你看那邊那個無能的皇叔。什麼都不會,卻被捧得那麼高,先封郡王,現在就成了親王,藉機打擊你們侯爺,還有什麼必要去幫那邊的人?——其實。我們哪邊都不用幫。臣子有臣子的路,不能跟這些人瞎摻合。”
杜恆霜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她雖然不能告訴諸素素,說蕭士及跟毅親王沒有真的決裂,但是在她心裡,她也清楚得很,就是如果毅親王上位做了皇帝,跟永昌帝和太子不會有本質區別。
無論什麼人,坐到那把椅子上。就會跟以前大不一樣的。
不要說皇位那樣至高無上的東西,就連一般人升個官。發個財,馬上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便知道“富易友,貴**”乃是人之常情。
人心都是跟着人的地位的轉變而變的。
等到了皇位那樣至高無上,再無束縛的地位,人心就變得更厲害了。
杜恆霜順着諸素素的眼神看向南寧親王齊孝恭的案桌,想起剛纔諸素素說的話,不由靈機一動。
她端起酒杯,再一次一飲而盡,然後就藉着酒意,大着膽子,端着一杯酒,從案桌背後站起來,穿過寬闊的大殿中央,來到對面南寧親王齊孝恭的案桌前,笑着舉着酒杯,對南寧王妃道:“南寧王妃,今天這大殿裡面,除了新冊封的太子妃以外,就您的運氣最好了,您真是好命啊……南寧親王寸功未建,卻從無職的宗室直升郡王,然後在江陵打了敗仗,被陛下召了回來,還能直升親王!陛下對你們這一支的恩典,真是比別的宗室衆人要好太多了。”說着嘖嘖有聲:“這等好運,真是前所未有。來,我杜恆霜先乾爲敬,敬王妃一杯酒!”說着,將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
南寧王妃尷尬地站在那裡,手裡也捧着一杯酒,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滿臉漲得通紅。她在家裡對齊孝恭言聽計從,性子軟弱,從來不擅長在人前跟人爭執。
這番話,讓旁邊的那些宗室中人聽了,果然臉上都有些不好看。他們對陛下和太子也早有怨言。憑什麼讓齊孝恭這個喜歡背後插刀子的人升到親王?!都是齊家一個祖宗生出來的,若是他比別人強倒也罷了,如今看來,他也並不比人強,就是會拍馬搶功臉皮厚而已……
聽着杜恆霜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還有瞥見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宗室之人的眼神,南寧親王齊孝恭也倏然變臉,沉聲道:“柱國侯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杜恆霜眨了眨眼睛,道:“我沒什麼意思啊?就是對您的能耐佩服之極。您想想,在您之前,大齊只有一位親王,就是陛下的嫡親二皇子。而就算是二皇子,也不是一下子就封了親王,人家也是從郡王做起,在漠北立下赫赫戰功,又是天皇貴胄,才得封親王的,自然無人不服。可是毅親王再厲害,也沒有您的運氣厲害。——您不用打勝仗,也能有軍功,還能封親王,嘖嘖,這份本事,您可得教教我們侯爺。”
南寧親王聽着杜恆霜就慢慢繞到她夫君柱國侯蕭士及身上,頓時警醒起來,不滿地往對面看了一眼,恨不得讓蕭士及過來把他夫人帶回去。
蕭士及見狀,從案桌後面緩緩站了起來,默默地看向站在對面南寧親王齊孝恭案桌前面的杜恆霜的背影。他頭一次發現,杜恆霜的背影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柱國侯夫人是不是喝醉了?”南寧王妃終於開口說道,希望杜恆霜不要再說下去了。
杜恆霜卻咯咯一笑,搖頭道:“我沒醉,我真的沒醉。”又道:“我們侯爺是技不如人,雖然打了勝仗,卻被陛下和太子殿下申飭,而且丟官去職,實在是不能跟您比啊,王爺。我很心灰意冷,曾經想勸我們侯爺棄甲歸田算了,可是我們侯爺是老實人,老實人就是一根筋,認死理到底。我特別希望南寧親王您能看在我們侯爺幫您打勝仗的份上,提點一下他的爲官之道,特別是打敗仗還能升親王的本事,請您一定不要藏私啊。我們侯爺是個大方人,穆夜來曾經救了我們侯爺一命,我們侯爺就送了她十萬銀子和一個檢校荊州刺史,還她的救命之恩。若是南寧親王您對我們侯爺施恩,我們侯爺一定當涌泉相報!”
南寧王妃聽到這裡,羞得恨不得地上有一個洞,她就能鑽進去,不要再面對柱國侯夫人這樣字字誅心,卻挑不出錯來的話語。
南寧親王齊孝恭簡直惱羞成怒,手上握緊了拳頭,怒視着杜恆霜,暗暗發誓一定不能讓杜恆霜好過……
杜恆霜本意就是要激怒他,當然不會就此收手。她選擇在這個時候跟南寧親王針鋒相對,就是想提醒大家,穆侯府賣官一事,其實內情比大家知道得要多得多。
從蕭士及給穆夜來送銀,到穆侯府賣官,又到蕭士及大勝回京,卻受到冷遇,進而被陛下申飭,丟了檢校荊州刺史的位置,從頭到尾,都是蕭士及在風尖浪口,奪去了所有人注意力,以至於很少有人想到,有一個人,在整件事中,得盡了所有的好處,佔盡了所有的便宜,卻寸功未建,根本就是一個最不合常理的得利者。
杜恆霜看着面色紫漲如豬肝的南寧親王,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南寧親王齊孝恭面前搖了搖,道:“南寧親王,別人我不敢說,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是知道一二的。要不要我說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