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兩個孩子,丹娘頓時啞口無言。
她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去給千金公主抵命。
但是衛星峰說得也有道理。千金公主是金枝玉葉,她的死如果是人爲造成,不管她是不是受寵的公主,冒犯了皇室尊嚴,他們全家都得死……
“你別管了,一切有我。”衛星峰肅着臉道,囑咐丹娘安心在這個偏院住下。
這裡靠近外院,內院的婆子丫鬟一般不到這邊來。
丹娘只好應了,走一步,看一步。
很快,衛星峰就準備了一封陳表送到長安,說千金公主出遊的時候,意外身亡,他正在刺史府給她舉哀,另外,還遞上給自己的嫡長子請封世子的書表。
永徽帝看見衛星峰的陳表,又是皺眉,又是微笑,心情十分複雜。
千金公主是萬貴妃生的女兒,是永徽帝的異母妹妹,當年並沒有多少交情。她的死,永徽帝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琢磨着如何要跟太上皇開這個口。
而衛星峰不立崔家女生的兒子爲世子,卻立自己和離了的原配生的兒子爲世子,這一點,卻很對永徽帝的心思。
永徽帝沒有多想,硃筆一揮,準了衛星峰所奏,派了內侍去江陵弔唁千金公主,同時帶去封衛星峰原配所出嫡長子爲世子的聖旨。
太上皇得知自己當年最疼愛的女兒千金公主意外身亡,很是唏噓,搖頭道:“雖是金枝玉葉,可是離了長安,卻能‘意外身亡’。皇室威嚴,也只在長安一地而已。”這是在抱怨衛星峰沒有好好照顧他女兒。
以千金公主的身份之尊,吃個葡萄都有人給她扒皮。太上皇想不出來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意外身亡”。
但是看了看永徽帝不以爲然的神情,太上皇就知道。永徽帝不想再去追究這件事。
想到千金公主的生母萬貴妃當年對自己的原配妻子歐陽紫做過的事,太上皇又默然了。
兒子是在給他孃親出氣呢。對這個異母妹妹。沒有主動打壓已經是他厚道了,怎麼可能還如同嫡親兄妹一樣,去噓寒問暖,關心她是不是“正常死亡”?
如果是平樂公主“意外身亡”,太上皇相信,自己的兒子,也就是永徽帝。絕對不是隻派個內侍弔唁這麼簡單。
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兄弟姐妹之間有親疏太平常了。
太上皇嘆口氣,揮手讓永徽帝出去。
永徽帝笑了笑,躬身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太上皇住的長生殿。
……
江陵刺史府內院的西面小院,衛星峰的嫡妻之一崔盈盈正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來,怒道:“你說什麼?老爺給他原配之子請封了世子?!那我的兒子算什麼?憑什麼?!他的原配早已和離,如何還能當嫡長子之稱?禮法何在?還把不把我們清河崔家放在眼裡?!”
崔盈盈的養娘忙上來捂住崔盈盈的嘴。着急地道:“我的夫人欸,您可別這麼大聲,若是讓刺史老爺聽見了,又是一頓吵鬧。這兩年,吵了多少次。好處都讓東面那位得去了,您這兩年再也沒有添過一男半女,只有一個哥兒,還不知道……養得大養不大,實在是沒法跟那邊那個已經娶了妻的嫡長子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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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盈盈眼淚都要出來了,握住自己養娘的手,道:“養娘,我就是不服氣,沒有我們崔家,他衛星峰算什麼東西?憑什麼坐上這檢校荊州刺史的位置?他能坐上這個位置,不就是靠了我們崔家?!——他把世子之位不給我的兒子,卻給了他原配生的兒子,這不是有意打我們崔家的臉嗎?!”
崔養娘拿出帕子給她拭淚,低聲勸道:“夫人,這話您可不能再說了。男人都是不喜歡別人揭瘡疤的。這些以前的貧賤之事,您還是忘得越快越好。也別在老爺面前說他是靠咱們崔家。——就算是事實,也不能說。”
崔盈盈咬了咬牙,還是忍了下來,又問道:“千金公主的喪事怎樣了?”
崔養娘嘆息道:“說是要等陛下從長安派內侍過來弔唁。唉,雖說跟咱們鬥了這麼多年,可是她也挺可憐的。貴爲公主之尊,連自己的子嗣都沒有,養了別人的小崽子,結果還沒有享到那小崽子的福,自己就先去了……”
崔盈盈眉頭蹙了蹙,自言自語地道:“聽說,是意外身亡。千金公主一向小心惜命,什麼事情,能讓她‘意外’身亡?”說着,看了崔養娘一眼。
崔養娘心裡一動,微微笑道:“夫人說的是,我去打聽打聽,看看是怎麼回事。”
崔盈盈等了幾天,就等到從長安來的內侍過來弔唁,同時還有永徽帝的旨意,封衛星峰原配所出的嫡長子做世子。
也就是說,這檢校荊州刺史的位置,篤定是他原配的兒子坐了,她這個崔家嫡女生的兒子,以後只能仰仗這個異母兄弟的鼻息過日子。
崔盈盈覺得一陣氣悶,忙低下頭,跟着一起向千金公主的靈前行禮。
衛星峰心裡最大的兩樁心事去掉了,不由得喜氣盈腮,一點都沒有喪妻的悲痛之感。
刺史府的小偏院裡,衛星峰的大兒子喜滋滋地來看丹娘,道:“娘,從今兒開始,我就是這刺史府的世子了,這刺史府的一切,以後都是我的。娘,您安心住在這裡,以後好跟兒子享福。”
這大兒子幾乎是丹娘一手帶大的,也就是這兩三年,他和妹妹才離開刺史府,和衛星峰住在一起。
不過兩三年功夫,丹娘就發現,自己都快認不出這個兒子了。
“老大,你聽娘說,如果娘讓你放棄這一切,跟娘離開這刺史府,回咱們老家去務農,你願不願意?”丹娘認真問道。
千金公主的死,讓她很是不安。她這兩三年一直麻痹自己。說這些是不得已,她是爲了孩子們。
但是現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佔千金公主的便宜,又一步步將崔盈盈兒子的東西奪走。丹娘覺得這樣做不對,不能再錯下去了。
“娘。您說什麼話?好端端的刺史府不住,爲什麼要回老家?娘,我還記得娘那時候每天起早貪黑,下地種田,所得只能儘夠溫飽,我和妹妹想吃點點心,娘都要等着爹寄銀子回來才能買。如今我們不好嗎?我和妹妹都要成親嫁人。我的未婚妻是荊州望族的嫡長女,生得才貌雙全。妹妹的未婚夫聽說是長安望族的嫡幼子,是要嫁回長安的。而且陛下已經封我做世子,娘。您這時候說這話,難道是要抗旨嗎?”衛大郎不明白娘爲什麼這麼說。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非要回去過苦日子……
丹娘窒了窒,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兒子,看着他日漸白皙的面容。跟衛星峰生得越來越像,還有他志得意滿的神情,想着他承襲世子之後的無邊權勢和富貴,心裡更加沉甸甸的。
“可是……可是……這些本不是你和你妹妹應得的。”丹娘想了又想,還是說了出來。
衛大郎面色一沉。“娘,您糊塗了吧?這些如何不是我該得的?難道我衛大郎天生腿就比別人短一截?我爹是刺史,我就是世子,這有什麼不對?——連陛下都願意我做世子,娘,您就別瞎操心了。”衛大郎擔心孃親會混了頭,去向他爹說不要這個世子位置了,因此對丹娘百般哀求,甚至跪了下來,只求他孃親不要去搗亂,跟衛星峰說,不讓他做世子這種話。
丹娘沒有法子,揮揮手讓他走了,自己坐在燈下出神。
衛星峰晚上過來到她這裡歇着,聽了她和衛大郎的談話,笑着道:“你啊,就是太謹慎了。這些東西,我說給誰就給誰,你就不要想七想八了。我知道你是厚道人,那個人自尋死路,與你我無關。”說着,撫了撫丹孃的肚子,“孩子怎麼樣了?還乖嗎?”
丹娘笑了笑,“還行,挺乖的。”
兩人歇下,一夜無話。
而在刺史府的西小院裡,崔盈盈夜不能寐,聽着崔養娘低聲說着她調查來的一些蛛絲馬跡。
“……那邊小院少了四五個婆子?”
“是的。聽說是那一天跟着公主一起出去的。結果回來的時候,老爺只把公主的屍身帶回來了,那些婆子,沒人敢問去哪裡了。”
崔盈盈搖頭,“這也沒什麼。也許就是這些婆子的錯,才導致公主意外身亡。她們給公主抵命,也是應該的。之所以秘而不發,大概是不想牽扯太多吧。你想,這些人是公主的下人,公主因她們而死,她們還不得被族株?”
“夫人說得有理。”崔養娘點點頭,心裡雖然還有一絲疑惑,但是也覺得崔盈盈說得在理。
“不過,我是不會眼睜睜看着那小子做世子的。——我明天去見老爺,我要當面問他,爲何封他和離之妻的兒子爲世子。衛大郎雖然是原配所出,但是他的孃親已經跟衛星峰和離,他當不得嫡長子之位。他的世子之位,理應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