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早,盛影幾個就大包小包出了門,叫了車直奔火車站,裡頭轉了一圈之後,到出口處等着,還真是一副長途跋涉風塵僕僕的模樣,想來是在跟石嘉信約定的時間之前到,若是掐點來,被抓個正着就不好看了——季棠棠看的歎爲觀止,很是生出幾分地下黨接頭的意味。
不知道盛影跟石嘉信到底約的幾點,季棠棠倒是特別希望能見到他——前幾天她偷着出去買了香水,特意選的最劣質最刺鼻的那種:你不是長了個狗鼻子麼,你不是喜歡聞東聞西麼,不知道這香水能不能掩蓋住血的味道,即便掩蓋不住,能起到混淆視聽的效果也是不賴的。
感覺上等了很久,從盛影異常不耐煩的神色來看,石嘉信明顯是遲到了,季棠棠聽到她吩咐盛福:“給姓石的打電話,把我們晾在這兒算個怎麼回事!”
電話撥到一半時石嘉信就出現了,反倒是季棠棠最先看到他的,他的樣子看起來特別疲憊,慢慢地朝盛影的方向走,兩手原本都插在兜裡,走到中途時,伸出手來捏了捏眉心。
走到近前時,他跟盛影解釋了一句:“有個朋友走失了,一直在找。”
他口中走失的朋友,想來就是尤思了。季棠棠忽然有點同情他:在場的這些人,每個人都知道尤思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他不知道。
盛影到底是心虛,也不好多說什麼:“走失多久了?電話打的通麼?超過24小時就能報警了吧?”
“報了,沒消息。”
盛影哦了一聲,隨口說了一句:“可惜我的不是路鈴,不然還能幫你找找。”
石嘉信奇怪地看了盛影一眼,盛影讓他看的有點毛:“怎麼了啊?”
石嘉信沒說話。
盛福和盛祿也沒反應過來,包括遠處的季棠棠——她只是稍稍有那麼點驚訝,原來路鈴還可以找人的,她果然還是對盛家的鈴瞭解太少了。
石嘉信淡淡說了一句:“盛影,路鈴是用來找死人的。”
盛影的臉色白了一下,但她反應很快:“這年頭,十個失蹤的,九個估摸都是死的,我知道你不愛聽,不過我嘴就是這麼欠——真話總是不好聽的。”
石嘉信沒有再接口,換了別人,或許他還要懷疑幾分,但盛影素來就是這麼口毒,從小到大一脈相承——他不想再多提:“累了吧,先找個地方歇下吧。”
他向外走了幾步攔車,順勢幫着盛影把包拎上,盛影的目光難得柔和了一下,緊跟上兩步避開盛福和盛祿,低聲問石嘉信:“聽說你在外頭有相好的了?”
石嘉信皺了皺眉頭,沒吭聲,盛影裝着沒看見,自顧自說下去:“男人總是愛玩的,不過,記得自己要娶誰就行了。”
石嘉信的臉色沉下來:“盛影,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不要總跟我提這事。”
盛影冷笑一聲:“讀過書怎麼了?你們石家就是讀書讀多了,讀出那麼多花花腸子來,連老一輩的規矩都不管了。”
石嘉信怒極反笑:“你們石家?你別忘了,石家的男人都是盛家的女人生出來的!說到底,我跟你,是有親緣關係的!”
盛影沒說話了,氣氛一時間沉悶下來,街道上不時響起的車聲顯得分外刺耳,遠處,季棠棠的脣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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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什麼石家盛家,自欺欺人罷了,說到底,都是一家。
或許在最初聯姻的時候還只是單純的盛家和石家,但是漸漸的便成了家族內部的你來我往,尤其是盛清屏所瞭解的近幾十年——盛家的女兒所生的後代,只有長女姓盛,養在溶洞之內。其它的兒女,季棠棠不知道是怎麼區分的,但其中很是有一部分都被抱到洞外的寨子裡,石姓。
第一次看到盛清屏留下的信,第一次讀到這些訊息,季棠棠半天沒緩過神來,她混沌的腦子有點搞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但是有一點異常清楚:這不是近親結婚嗎?
縱然不是醫學生物專業出身,季棠棠多少也是有點概念的:這樣婚配生出來的後代,正常的沒幾個吧,不說身體健康與否和遺傳病的發病率了,這得生出怪胎來吧?
盛清屏是在八萬大山長大的,對其中的道道她一定明白,但留下的信中沒有贅述,只是簡單提了一句:“媽媽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回去。”
有了前面的鋪墊,即便不加這句話,季棠棠也是萬萬不想回去的:盛家在她的腦子裡是一成不變的黑暗模樣,老舊的規矩,死板的沿襲,溶洞,封閉,再加上這種混亂的家族倫理關係……
石家是在寨子裡生活的,對外界的接觸和接受都比盛家要大的多,也難怪石嘉信人心思變,不想再與盛家的女人有所牽扯。只是盛影既然讀過書,肯定也瞭解近親結婚的種種弊端,爲什麼還是認準了石嘉信不放呢?難道說他們之間的互婚,不會出現類似畸變那樣的不良後果?
好吧,即使不會出現不良後果,季棠棠也不能接受,她近乎玩味地看着臉色陰沉的石嘉信:說不定這個石嘉信,跟自己之間,也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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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嘉信他們攔了輛計程車,季棠棠趕緊也招了一輛,吩咐司機在後頭跟着,眼見司機看鬼一樣看她,季棠棠尷尬地解釋:“那個……是小三……”
司機恍然,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很是同情地問她:“結婚幾年了啊?”
“不是我,是我姐。姐夫在外頭有人。”季棠棠信口瞎掰,車子在道上忽停忽進的,加上司機這麼老大個人在邊上盯着,季棠棠沒法看到石嘉信那頭的情況,心裡多少有點焦躁,不過轉念一想:那輛車上也有司機,機密的事情,想來石嘉信他們也不會亂講的。
原本一切都該順順暢暢的,中途出了點小意外:快跟到終點時,有輛擦邊的摩托車搶道,把車門給蹭了,事情說小不小,司機車子靠邊一停,下了車就跟騎摩托的掐起來了,季棠棠眼見石嘉信他們在騰龍酒店門口下了車,心裡急的不行,也不問車資多少,扔了20塊錢在座位上就跳下車追過去。
騰龍酒店有四層樓,一樓是前臺和大廳,上三層是住宿的地方。季棠棠追到前臺時,石嘉信他們已經沒影了,季棠棠以“探望客戶”的名義請前臺幫忙查一下房號,接待小姐埋頭在電腦裡查了一圈,很是疑惑地擡頭看她:“你名字記錯了沒啊?沒有叫石嘉信的客人啊。”
季棠棠有點懵,難道石嘉信沒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
見她發愣,前臺小姐也起了疑心,直拿斜眼看她:“哎,這位小姐,你到底找誰啊?你的客戶是不是住我們酒店的?”
季棠棠尷尬:“那可能他用的女朋友的身份證,你查一位盛小姐吧,茂盛的盛。”
查詢的結果是根本就沒有姓盛的女客。
眼見前臺用看夜店小姐的目光看她,季棠棠有點扛不住,自己給自己圓場子:“那我打個電話問問。”
她裝着伸手進兜裡拿手機,走到了大廳的角落裡,前臺的幾個人先還對着她指指點點,後來也就不太注意她了——季棠棠趁機就上了樓梯,到了二樓,卻對着長長的安靜的走道發起呆來:這麼多的房間,上面還有兩層,石嘉信他們到底住哪一間呢,她固然可以用最笨的辦法一間間查過去,但這要查到猴年馬月啊?
或許她還可以在走廊裡大叫石嘉信的名字——固然見效快,但必然打草驚蛇,掂量了又掂量,只好用最蠢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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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層一間間檢查完,無果,反倒是反覆使用能力,到最後時,竟有些頭昏眼花,季棠棠扶着樓梯定了定神,正要再往三樓去,忽然聽到一聲巨大悶響,直覺連樓身都被震的晃了一晃。
季棠棠生出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死一樣的靜寂持續了兩三秒鐘,樓下有人尖叫:“跳樓啦,死人啦!”
房間的門陸續打開,有人探頭探腦,目光匯聚時,交換着無聲的驚恐和質詢,季棠棠覺得胸口有些悶,她隱約覺得這事好像跟自己有點關係,下意識就往樓下跑,春節的關係,入住的客人和路過的行人都不多,並沒有圍成什麼水泄不通的圈子——季棠棠一眼就看見有個女人四肢張開趴在地上,身下一大攤子血,長長的頭髮浸在血裡,結成了一縷一縷,有膽子大些的蹲□子探了探,然後朝旁邊的人搖搖頭,那意思是:死了。
那是盛影。
認出盛影的剎那,季棠棠的身子就僵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石嘉信知道了盛影殺尤思的事,所以殺了盛影泄憤?
距離盛影墜樓的時間很短,石嘉信他們一定還在樓上,季棠棠一顆心跳的厲害,轉身正要朝樓上走,正迎上石嘉信帶着盛福盛祿下樓,三人混在下樓看熱鬧的人流之中,臉色雖然有點異樣,但並不很引人注意——到門口的時候,他們朝着盛影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向着酒店後面相反的方向走。
季棠棠強迫自己平心靜氣,正要跟過去,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駭叫:“看她的臉!她的臉!”
她的臉?盛影的臉怎麼了?明知道這個時候跟上石嘉信最重要,季棠棠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只一眼,全身發冷,像是誰掀開了她的天靈蓋,嘩啦啦灌進去一大杯冰水。
盛影的臉被三道血道子從中豁開,血肉翻卷,厲鬼一樣猙獰。
這樣的傷口她一點都不陌生。
骨釘!
季棠棠只覺得口脣發乾,她向後退了兩步,忽然轉過身去,發瘋一樣向着酒店後面追了過去。
遠遠地,石嘉信他們上了一輛綠色的出租車,車屁股後面冒出一股灰煙,緊接着絕塵而去。
季棠棠的一顆心跌到谷底:這下是真正跟丟了,酒店裡有監控,石嘉信他們是跟盛影一起進的酒店,估計心裡也清楚盛影一旦出事,他們就是首要嫌疑人——這一走,一定會千方百計隱匿蹤跡,再想找到他們,難於上青天了。
季棠棠站了一會,沮喪地拖着沉重的雙腿往回走,命案現場的人已經多起來了,酒店的保安在驅散圍觀者保持秩序,遠處傳來哇唔哇唔的聲音,不知道是警車還是救護車……
季棠棠忽然醒悟過來她想錯了一件事:盛影不可能是石嘉信殺的,盛福和盛祿是跟着盛影來的,即便出什麼事,他們也會向着盛影而非石嘉信,但是現在,他們跟着石嘉信一起走了——剛纔,房間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石嘉信他們都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
到底是什麼事呢?盛影明顯是死於骨釘,難道說是尤思的怨氣報復?難不成就在這裡,還有另外一個持有路鈴的人,感應到了尤思的怨氣,幫助她報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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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上,石嘉信坐副駕,臉色陰的要滴出水來,盛福和盛祿坐在後排,手一直在哆嗦,嘴脣翕動着,卻一個勁的嚥唾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車子在火車站前停下,一下車,就匯入擁擠喧鬧的人流當中,或許是溫熱的人氣帶來了些許安慰,盛福和盛祿的臉色沒那麼煞白了,石嘉信吩咐盛福:“用另一套身份證去買票,最近的一班回廣西。”
盛福小跑着奔向售票窗口,盛祿斟酌着石嘉信的臉色,上下牙關都在打顫:“剛剛,剛剛那是……秦家的?”
“秦家的鬼爪。”石嘉信打斷盛祿的話,拳頭慢慢攥了起來,“這個雜種,她爲秦家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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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時,季棠棠纔回到了輝映酒店——她的頭一直疼的厲害,在街邊坐了很久纔打了輛車回來,回房呆坐了一會,覺得肚子有些餓,又帶上房卡出去買吃的,下樓梯時,明明那麼寬的道,有個上樓梯的胖子偏往她身上撞,季棠棠心裡煩躁,圓瞪了眼睛正要吼他兩句泄憤,那胖子忽然往她手裡塞了個紙團,然後若無其事地哼着小曲兒繼續往上走。
有一瞬間,季棠棠以爲自己是撞了鬼了,但是手心裡有紙團的感覺是真實的,她攥緊紙團,仔細回想了一下,確信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胖子。
在酒店隔壁的小超市,季棠棠選了個角落裡的貨架,藉着周邊的遮掩,她慢慢展開了紙團,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
季小姐你好,我是嶽峰的朋友,我的車停在輝映酒店兩條街外的湖南路路口,請儘快回房收拾行李,我在那裡等你,原因容後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從昨天晚上憋呀憋呀卡呀卡呀,不知道是因爲前面寫的太嗨太狗血後面後勁不足了還是因爲休假休的時間太長找不到感覺了,覺得這章寫出來,文風都變了囧
看來寫文是絕對不能斷的,這讓我有了森森的危機感,哎呦我的涼涼都斷了十個月了……
嗯嗯,我在恢復期我在恢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