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把古城遛了個彎,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腦子裡亂糟糟的,有時候想着嶽峰和苗苗在一起了,挺爲他高興的,有時候突然生氣:多等幾天不行嗎?啊?就多等個幾天都不行嗎?
走着走着,身邊忽然有了人聲,再一看,天居然已經矇矇亮了,季棠棠看天際處冒尖的日光,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外頭走了半夜——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很快就困的不行了:到底不是金剛鐵打,就算心情沮喪,覺還是得睡的,不然哪來的精神繼續沮喪是吧。
回旅館時,昨晚那小姑娘已經換班了,繼任的大媽翻了半天登記單子才讓她進門,季棠棠草草洗漱,脫了衣服就上牀睡了,快睡着時,迷迷糊糊地想,雖然吊針沒吊完,好像還是管用的,起碼沒那麼難受了。
睡到中途才知道自己是高興的太早了,胸悶的難受,想起身怎麼也起不了,知道是鬼壓牀,心裡一直默唸六字真言,不知道是念到第幾遍時,全身一鬆,一骨碌翻身坐起來了,伸手抹了把額上的汗,無意間眼一瞥,嚇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看到自己還躺在牀上,額上滲着汗,呼吸急促,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但是沒有醒,醒不過來。
季棠棠頭皮發麻,她站起來退到一邊,心慌慌的,她覺得這應該是個夢,雖然感覺太過真實——以前有怨氣撞鈴時,她的夢境也像大太陽底下發生的一樣真實。
不過,她從沒有在夢裡這樣觀察過自己。
周圍沒有聲音,她走到門口想去擰把手,伸手觸時,把手從手掌裡穿過,好像她的身體只是空氣,想了想又覺得像是離了魂,魂魄在亂走,身體還躺在那裡——既然這樣,還是不要離自己的身體太遠了。
她又走回去坐下,挨着睡着的自己坐着的感覺很奇怪,側面的牆上掛了個陳舊的鐘,秒針飛快地走着,她百無聊賴地數秒針的圈數,數到六十時,看到分針小小動了一下,她開始好奇時針什麼時候動,於是一動不動地盯着看,看累了仰着脖子放鬆,忽然愣了一下。
牀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浮動着一層黑色的霧氣,她起身退開了看,看看黑氣又看看睡着的自己,忽然感覺那層黑氣是把牀上躺着的人嚴絲合縫地罩住的。
這個發現讓季棠棠毛骨悚然,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感到不適的時候,有一個人,抱着箇舊式的箱子,上了三樓……
再一想,似乎其它人的反應都正常,難道說,樓上的東西,是專門針對自己的?
莫非樓上住的是……秦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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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在古城裡裡外外兜了兩天都沒有遇到季棠棠,跟閔子華聯繫,對方也說盛夏沒有到過夏城——這讓嶽峰焦躁的同時,不覺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難道她在昆明停了一下,轉頭就去了別的地方,目的地並不是古城?
這個念頭一起,嶽峰的心都涼了半截:只要她沒來古城,可以說就此兩人是徹底斷了聯繫了,她那頭沒有任何聯繫方式,自己也不能廣而告之的找她,人海茫茫的,從此真的就不再見了?
越想越是心慌,悔的恨不得拿頭去撞牆:憑什麼那麼自信呢,自以爲包輛車讓她坐就能給她定位了?
回到旅館,又是晚上十點多,進門時前臺沒人,估計去後頭忙活了,嶽峰看到正對位的關二爺龕像,下意識閉目合掌就拜,心裡默唸着:只要這一次再見到棠棠,一定好好珍惜,天大的事共同面對,再也不分開了。
正想着,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記,睜眼一看,是前臺的小哥,抱着個開水壺,笑呵呵地指指後面院子:“有人找你呢。”
嶽峰先是一愣,接着心突突跳起來:難道棠棠找來了?她怎麼知道我在這?難不成剛剛拜的關二爺這麼靈驗?
顧不上細想,拔腿就往後院跑,纔剛邁進一隻腳去,就看到涼亭裡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站起來朝他走了兩步,個子不高,胖胖的,嶽峰下意識收住腳:“毛子?”
毛哥咳嗽了兩聲,徑直向他走過來,嶽峰看着毛哥越走越近,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毛哥走到近前,拿眼色示意了下涼亭裡頭:“苗苗在呢。”
嶽峰嗯了一聲,擡頭朝涼亭裡看了看,苗苗坐在那沒動,愣愣看着他,嶽峰朝她笑了笑,轉回頭看毛哥:“不是說別來嗎?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那人家要來,我也攔不住。”毛哥的口氣淡淡的,“她不讓講,說是講了你肯定不同意,讓她一個人走我又怕出事,不是每個人都是棠棠那麼猛,進飛天的窩裡走一圈還能出來的……還沒找到呢?”
電話裡,毛哥已經大概知道了季棠棠離開的事,嶽峰點點頭:“我可能想岔了,她大概沒來古城。”
“那就沒聯繫了?”毛哥嘆氣,“你和棠棠兩個,就這樣折騰吧,哪天折騰散了你小子也就死心了。”
毛哥口氣裡,明顯的偏袒季棠棠,嶽峰苦笑,也不好解釋什麼:“不好意思啊毛哥,耽誤你生意了。”
毛哥嗯了一聲:“人送到了,我返程車買的明兒早上的,點太早,你也不用送了,我先回去睡了,你跟苗苗好好談談。”
嶽峰點頭,毛哥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又返回來:“峰子,你記得一句話,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苗苗現在是結了婚的人,你是勸和不勸分,別攪在中間跟第三者似的知道嗎?”
嶽峰聽的有點反感:“知道了。”
毛哥也聽出他語氣不好,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裡向着苗苗,她女孩子面子薄,這一路上我就沒好意思說她,沒結婚的時候怎麼胡鬧都由她,這都結了婚了,離家出走跑來找你,傳出去是不是讓人笑話?我要是有這麼個兒媳婦,都給氣死三回了。”
他說的聲音有點大,苗苗向這麼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嶽峰有點壓不住火:“別說了行嗎?”
毛哥忽然就火了:“怎麼了啊,實話還不讓人家說啊,我TM今天看見你這態度我就來火,你怎麼說也是有女朋友的人,還跟別人糾纏不清的,腳踩兩隻船很拽啊,檢點一點不行啊!”
嶽峰沒想到毛哥會發這麼大脾氣,先還任由他說,聽到後來也火了:“你給我閉嘴!”
毛哥的氣其實一開始就積下了,既有對苗苗的,也有對嶽峰的。在他看來,苗苗第二次到尕奈跟第一次來有本質的差別,結婚就是一道分水嶺,結了婚就該守本分,來尕奈簡直跟出牆沒什麼分別。至於嶽峰,對跟棠棠分手的原因含含糊糊的,媽的臭小子,你憑什麼跟棠棠分手啊,那天晚上占人家便宜我就沒好意思說你,棠棠還幫你打掩護說是練瑜伽。這苗苗剛找上你,你就分手了,你排戲呢你?根本就是有預謀的吧,是先跟苗苗聯繫上再分手的吧?
毛哥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就算嶽峰是兄弟,現在看在眼珠子裡,也活脫脫就是負心男一個,送苗苗來古城固然是責任心使然,但是當面罵嶽峰的狗血噴頭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的印象裡,季棠棠是個很隱忍很逆來順受的女孩,就算被甩了也不會跟嶽峰鬧的,既然這樣,就讓毛哥幫你出口氣好了,也不枉相識一場。
果然說着說着就僵了,連讓他“閉嘴”這樣的狠話都出來了,毛哥不怒反笑:“峰子你就霍霍吧,老天真長眼的話,就不會再讓你見到棠棠,這輩子都別再遇到。”
嶽峰那個氣啊,拳頭一攥,額頭上青筋都爆起來了,毛哥可不怕他,罵完了拍屁股走人,留下嶽峰在當地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跟老毛子認識這麼久了,頭一次發現這個人嘴巴這麼毒!
不知道什麼時候,苗苗已經走到身邊了,紅着眼睛看他,嶽峰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笑,問她:“苗苗,過的還好嗎……”
剛問完就愣了,忽然就想起兩人之前相處時的一個橋段來。
那個時候,苗苗愛看韓劇,總愛拉着嶽峰一起看,忘記了有一次是看哪一部,裡頭有個同樣的場景,兩人分手之後再遇到,男主問她:“過的還好嗎?”
苗苗當時就摁了暫停鍵,她窩在嶽峰懷裡說:“這種問題問的其實很白癡的,一個人過的好不好,是能看出來的,氣色、眼神、那種平和的態度和氣場,是化妝品和新衣服代替不來的。過的憂慮和痛苦的話,眼神是焦灼的,眼睛是沒有光的,氣色是黯淡的,給人的整體感覺都是下降的,這個男的有眼睛,難道看不出來嗎?這麼問,簡直是在報復人家嘛。”
苗苗過的好嗎,不好,當然她還是很漂亮,但是這漂亮不像以前經得起細看,她的眼睛真的是沒有神采的,黑眼圈已經出來了,周圍一圈有點浮腫,可能是哭的太多的緣故,皮膚還是很白,但是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嘴脣有點幹……
不幸的生活和婚姻,給女人帶來的打擊的確是很大的,自己的母親金梅鳳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嶽峰忽然又想起季棠棠,其實棠棠過的也很不好,但她的整體感覺和氣場都要明亮許多,或許是因爲,她很早就知道,生活和命運對她太過苛刻,所以自己對自己千萬不能更苛刻,要對自己好一點,時不時找那麼點樂子,笑一笑,纔有力氣走下一步。
苗苗可能也想到這個橋段了,她沉默了一下,頓了頓說:“剛毛哥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嶽峰有點尷尬,盡力替毛哥解釋:“毛哥這個人……總愛亂說話,苗苗,你別往心裡去。”
苗苗看着他:“嶽峰,結了婚跟沒結婚,真的區別這麼大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不道德嗎?”
嶽峰沉默了一下:“苗苗,你這種行爲,真的不合適。你的婚姻出了問題,你應該跟你老公,或者跟你家裡,好好談一談。你來找我,我不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就算我想幫你,我有什麼資格代你說話呢對吧?十個人有九個都會覺得你考慮欠妥的,你以前是個腦子挺清楚的姑娘,做事會考慮家裡考慮朋友,這次怎麼這麼魯莽呢?”
苗苗愣愣看着嶽峰,像是不認識他,頓了頓偏開目光:“嶽峰,坐車太累了,我回去休息,明天再談好嗎?”
明天再談也好,嶽峰實在也不擅長去講這些大道理,加上這兩天心力交瘁的,他自己也想早點休息,他把苗苗送回屋,苗苗和毛哥都住後院的二樓,下樓的時候,他給苗苗媽媽發了個短信。
回房不久,苗苗媽媽的電話就來了,聲音急迫中透着驚喜:“嶽峰啊,真是謝謝你了啊。你們在古城哪住啊?我給苗苗爸爸打過電話了,可巧他現在也在那邊出差呢。”
嶽峰身子一僵,語氣都變了,他重複了一句:“苗苗爸爸也在古城?”
“是啊是啊,可巧了,老秦就說去兄弟省市交流,也沒跟我說具體哪,現在他在那我就放心了。你們住哪啊?苗苗爸爸讓人接苗苗去,或者嶽峰你麻煩點,把苗苗送過去行嗎?我聽說古城來來往往的遊客多,挺複雜的。”
嶽峰心跳的厲害:“那阿姨,你把地址報給我吧,我儘快送苗苗過去,也省得你們擔心。”
苗苗的媽媽把地址報給嶽峰,放下電話時,心裡挺欣慰的,想着:嶽峰這孩子其實也挺不錯的,挺爲長輩考慮的,先前怎麼就非不同意他們呢?
放下電話,嶽峰長吁了一口氣,看看時間是10點多,穿上衣服就去後院找苗苗,秦家人果然也在古城,找季棠棠屬於大海撈針,找秦家人就要容易的多了,如果實在找不到棠棠,從秦家入手也是一樣的,畢竟他現在還沒暴露,打聽或者觀察到一些跡象還是很容易的。
到了苗苗門口,本來想伸手敲門的,手剛捱到門又縮了回去,頓了頓,嶽峰把耳朵往門上貼了過去。
果然沒聽錯,苗苗在哭,壓抑的極其傷心的聲音,嶽峰難受到不行,在門口站了會,還是伸手敲了敲門。
苗苗過來開門,臉上全是淚,看着嶽峰一聲不吭,嶽峰從口袋裡掏出面巾紙,抽了一張給她,苗苗不接,還是看他,嶽峰沒辦法,問她:“好好的哭什麼呢?”
這一問苗苗就忍不住了,忽然撲到他懷裡大哭起來,嶽峰愣了一下,猶豫再三,還是摟着她了,輕聲安慰她:“苗苗你別哭啊,有什麼事好好說。”
正說着呢,旁邊門響,毛哥端着腳盆出來了,估摸着是要去水房倒水,看到這一幕,冷笑了一下,轉身又回房了,門狠命一關,發出巨大的聲響,嶽峰覺得那門跟直直拍在自己腦門上一樣。
他把苗苗拉進屋坐下,給她倒了杯水,等她情緒稍微穩定些了纔跟她說:“你出走之後,你媽媽打過電話給我,你家裡特別着急。你爸也在古城出差,地址報給我了,離着很近。待會我送你過去,你要願意呢,就跟你爸一道住。你要不願意,你爸同意的話,見完了你還回來,行嗎?”
苗苗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盯着水杯裡一漾一漾的水面發愣,頓了頓問他:“嶽峰,你是不是變心了?”
這話問的嶽峰無比憋屈,這怎麼能叫變心呢,他有點火,真想說我是交了新的女朋友,但那是在你結婚之後吧,於情於理這都不叫變心。
但苗苗情緒不對,又哭的厲害,他沒法說,而且跟苗苗走到這一步,由始至終他覺得自己是有不可推脫的責任的。
苗苗擦了擦眼淚,勉強笑了笑:“我結了婚之後一點都不開心,真奇怪中國以前盲婚啞嫁的,有沒有感情都湊和着過一輩子了,我就是湊合不了。我結婚第二天就想離婚,每個人都跟我說不行,說我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說結了婚就不一樣了,離了婚的女人就不好嫁了,每個人都反對,但是我就是跑出來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嶽峰沒吭聲,苗苗咬了咬嘴脣,繼續說下去:“因爲我總覺得我還有你,就算每個人都覺得我任性,你不會這麼說我的。每個人都指責我的時候,你是唯一一個會問我‘幸福嗎,開心嗎,不幸福就離’的那一個,心裡面,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後的依靠了。但是剛剛,你那麼說我,跟我任何一個朋友的口吻都沒有兩樣,我突然覺得你挺陌生的。分手的時候,我沒覺得失去你;結婚的時候,也沒覺得,但是剛剛,突然就覺得失去你了,特別害怕……特別傷心。”
氣氛有些太沉悶了,嶽峰故作輕鬆的笑笑:“苗苗,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任何時候,自己站起來,才站的住,你明白嗎?”
苗苗盯着他看:“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以前說,哪怕我不會走路,背也會揹着我一起走,你記得嗎?”
嶽峰不說話了。
他不否認,他的確這麼說過,說的時候也並非虛情假意,但爲什麼現在這話聽起來,這麼陌生呢?苗苗說的沒錯,他的確是變了,但這變化是什麼時候、怎樣發生的,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苗苗把杯子輕輕放到邊上,她走到嶽峰面前,慢慢跪下身子,像以前無數次親暱時一樣,把下巴擱到他的膝蓋上,語氣前所未有的誠懇:“嶽峰,咱們重新來過行嗎?”
“我知道我做錯了,輕率的結婚可能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但是有些時候,走了岔路你才知道珍惜和改過,我覺得我一夜之間就想明白很多事情,以前我也有不對,總想讓你聽我的,不跟你談就幫你定好工作,用分手威脅你去上班,現在想想,覺得也挺好笑的,跟個指手畫腳一不滿意就嗷嗷哭的小孩兒一樣。”
“我想趁還沒錯的太遠的時候跑回來,嶽峰,分手之後,我往這走,你往那走,但是總還沒走的太遠對吧?咱們往回走一段行嗎?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聽到毛哥的話了,我知道你可能交了別的女孩,但是以前咱們也分過手,那時候也有別的女孩找你,每次你不都回來了嗎?只要一次機會行嗎?就一次?”
嶽峰的眼睛發酸,他深深吸了口氣,把苗苗從地上扶起來:“你媽媽給你爸打過電話,估計現在等着呢,我先送你過去。”
苗苗的眼神黯淡下來,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失望,她跟着嶽峰出門,下樓的時候忽然問他:“是因爲我結婚了嗎?因爲我跟過別人了,所以你覺得嫌棄?”
嶽峰突然就怒了:“跟這沒關係,你結婚不結婚,你都是苗苗,什麼嫌棄不嫌棄的,別亂講行嗎?”
苗苗愣了一下,低着頭不說話了。私心裡,她突然有點高興,嶽峰會發脾氣,還是在乎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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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近前才知道這旅館離夏城有多近,嶽峰看看旅館又看看夏城,恨的牙都要咬碎了:一羣殺人犯,這也太囂張了,遲早遭報應。
一樓是紋身鋪子,前臺設在二樓,按照姚蘭說的,秦守業他們都住三樓,到二樓的時候,看到有個裸着上身紋大花臂的男人,胳膊上搭條毛巾,拿着半截黃瓜咬的咯吱咯吱響,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跟前臺的大媽說話:“不知道啊,我就是幫了一下,不是擔保。欠了房錢你就去敲門問嘛,用不着看我的面子。”
大媽還在解釋:“我不是怪你啊,交了一天房錢一天押金,這都第三天了,押金加上都不夠,加上又總不見人,上門要錢也不大好,但我們也不是做大生意的……”
大花臂滿不在乎的:“敲唄,欠債還錢這不天經地義嘛,你不好意思,我跟你一道去……”
旅館裡,這種欠房費的事兒屢見不鮮了,嶽峰也沒在意,直接帶着苗苗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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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抱着膝蓋看掛鐘走針,一圈又一圈,看的眼睛發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天多總有了吧,要是一直不醒,會不會睡着睡着就餓死了?
她伸手去摸躺着的自己的額頭,意料之中的,手掌穿過頭髮,一點感覺都沒有,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這間屋子像是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季棠棠胡思亂想:這時候要是來只老鼠多好啊,咬自己身體一口,一疼估計就能醒了,這家旅館也太衛生了,怎麼連只老鼠都沒有的?
正這麼想着,屋子裡的氣流忽然不對勁了,她朝門口看,像是電影裡的特寫,有一撥一撥的氣浪從門上輻射狀往室內環繞,一撥大過一撥,像是有人在捶門,屋子裡靜止的像死一樣的空氣被攪動了,外來的壓力很快迫的她說不出話來,到臨界點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水突然煮沸,又像氣球爆炸的瞬間,她突然聽到聲音了,整個人像是被狠狠踢了一腳,滾落到躺着的身體裡去。
她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先狠狠捏自己的手,很好,很疼,有感覺,門上的聲音大的嚇人,像是下一刻要被捶開,間雜着一箇中年婦女尖利的聲音:“在不在?在不在?沒見出去呀,在不在?”
季棠棠趕緊下牀開門,門開的時候,那女人還保持着奮力砸門的動作,險些一個踉蹌栽進來,見她開門,努力想保持客氣,但不滿還是流露的很明顯:“這不是在嘛,怎麼都不開門的?”
季棠棠簡直是感激她了:“不好意思,在睡覺。”
大花臂倒是很幫她說話:“呦,這臉色黃的,生病了吧?”
既然客人生病了,那就有情可原了,大媽的臉色寬鬆了些,登記本子一翻示意她該交錢了,季棠棠趕緊拿錢給她,那大媽把本子壓牆上給她寫收條,一邊寫一邊問她:“還住嗎?”
季棠棠答的飛快:“不住了!”
她一邊說一邊收拾東西,好在她東西也少,拾掇拾掇全塞箱子裡了,收條寫好,她箱子也拉好了,墨鏡往眼睛上一罩,拖了箱子就走,那大媽登時就樂了,問大花臂:“她帶眼鏡幹啥,這大晚上的還怕曬啊,她明星啊?”
季棠棠隱隱聽見,也不去理她,快走到樓梯口,三樓蹬蹬蹬腳步響,像是有人下來,季棠棠心裡一慌,趕緊把箱子又往回拖了拖,明知架着墨鏡不好認,還是不自覺地把墨鏡往上推,像是生怕下一秒鼻樑塌了墨鏡就能滑下來一樣。
下來的,居然是嶽峰。
不止是嶽峰,還有苗苗和一箇中年男人,苗苗攙着那男人的胳膊,不用說是秦家人了,兩個人像是在送嶽峰,季棠棠聽到他很客氣地跟嶽峰說話:“這趟麻煩你了,也麻煩你的朋友了,謝謝啊。”
季棠棠像是被釘在當地了,一直默唸: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好在三人是直接下樓的,沒特殊情況,不會扭頭往過道里看一眼,眼看他們拐了個彎,走在下去的樓梯上了,身後,大花臂忽然追了出來,嗓門老大的:“哎,姑娘,我纔想起來,你不是沒身份證嗎,去哪住啊?”
沒身份證這種事,旁人聽聽過耳也就算了,只有嶽峰身子突然一僵,心瞬時間砰砰砰跳的厲害。
他在樓梯上停住腳步,轉身跟秦守業告辭:“行了不用送了,待會還爬上來,怪累的,就這裡吧。”
說話間,眼角餘光看似無意地往樓道里瞥了瞥,有個直髮穿裙子的女孩,跟先前看到的那個大花臂在說話,似乎有點生氣,那大花臂撓了撓腦袋,有點悻悻的,沒追上來。
季棠棠對大花臂惱火的要命,但他剛剛那麼一叫,肯定引起注意了,這個時候就不能表現的太失態,她不緊不慢地拖着箱子往這邊走,拎箱子一步步下樓,秦守業沒太注意他,側了側身給她讓路,還在跟嶽峰說話:“那也行,我不送了,你路上當心,這兩天我們還在,沒事的話過來坐坐。”
嶽峰禮貌地笑着聽他說話,看到季棠棠拎箱子側着身子走怪費勁的,給她讓道的時候,忽然問她:“小姐,要幫忙嗎?”
季棠棠裝的正入戲,讓他這麼一問,險些嚇出心臟病來,愣了兩秒鐘,忽然憋出一句:“No,thankyou。”
嶽峰心說:我靠,棠棠還真是個能出神語言的角色,繼練瑜伽之後,還nothankyou。
他耐着性子跟秦守業做最後的寒暄,苗苗似乎是覺得挺好笑的,跟秦守業說:“說英語呢,是香港人啊,東南亞的?日本的?”
秦守業哈哈笑:“日本人說的英語能聽啊,估計東南亞的吧。”
秦守業終於帶着苗苗上樓了,嶽峰幾乎是三兩步就跨下了整截樓梯,一口氣奔到街心左右一看,季棠棠已經快走到街尾拐彎了,嶽峰不敢叫她名字,大叫:“喂!”
季棠棠回頭看了他一眼,拖起箱子就跑。
嶽峰那個氣啊,心說我還跑不過你啊。
季棠棠跑了一陣子回頭看,嶽峰已經追過來了,她心裡頭叫苦不迭,加上拖着箱子,古城的青石板道本來就不平整,跑的一快吧,箱子格楞格楞的,跟拖拉機似的,回頭率甭提多高了,臨近一條岔的小巷時,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箱子一扔,自己跑了。
嶽峰大老遠的看到,憋不住地想笑,一笑就岔氣跑不動了,捂着肚子慢吞吞走到她箱子那,俯身把側倒的箱子給拉起來,一手扶箱子,一手往腰裡一叉,也不追了。
果然,沒過多久,季棠棠又自己走回來了。
能不回來嗎,除了鬼爪是揣在內兜裡的,路鈴、錢、所有七七八八的東西都在箱子裡,季棠棠懊惱的要死,她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把箱子給扔了,怎麼就這麼怕嶽峰呢,又沒欠他錢!
嶽峰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近,忽然撂出一句話,險些把她給氣死:“跑啊,劉翔,你倒是跑啊。”
季棠棠翻了他一個白眼,忽然想到帶着墨鏡他看不到,又恨恨把墨鏡給摘了。
嶽峰繼續氣她:“棠棠,我挺被你感動的,我覺得吧,你一直在進步。上次你做面膜,這次曉得改頭換面了,下次你得整形了吧,你還真是一個特別具有學習能力的人!”
季棠棠不高興,她劈手去奪箱子:“箱子還我!”
嶽峰不給:“你的啊,誰撿了是誰的。我還沒問你呢,你打扮地跟個花蝴蝶似的,這不合適吧?”
季棠棠哼了一聲:“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單身,求偶,打扮的美一點還有錯了?”
兩人跟斗雞似的,互相瞪着,誰也不讓誰,到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先樂,又突然都一團和氣的樂開了,季棠棠問他:“你怎麼來了啊?”
嶽峰沒答:“臉色這麼差,生病了嗎?”
這一說,季棠棠的興致明顯下去了:“樓上住的是秦家人吧?”
嶽峰點頭:“一窩子呢,包了三樓,有十六七個。”
季棠棠哦了一聲:“怪不得我不舒服,這麼多秦家人。加在一起趕上污染源了。”
她想問關於苗苗的事,又覺得氣氛挺好挺難得的,忽然就不想問這些來破壞了。
頓了頓嶽峰又問她:“吃飯了嗎?”
季棠棠想了想:“得有四五頓沒吃了。”
嶽峰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你想死啊,你是豬啊,說你是豬都埋汰豬了,豬不吃飯那都沒資格當豬你知道嗎?”
季棠棠不說話,被嶽峰罵罵她挺高興的,這世上,估計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因爲她不吃飯罵她了吧。
嶽峰把箱子交到左手,直接過來摟她腰,季棠棠看看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提醒他:“哎,這不合適吧,分手了哦。”
嶽峰在她腰上狠狠擰了一下:“哪個跟你分手了,男方都沒同意,趕緊把你這身勾三搭四的衣服給換了……吃什麼?”
說完又警告她:“告訴你啊棠棠,不管現在有多少糟心的事,秦家也好,分手也好,吃完了再跟我說,老子好幾頓沒吃的舒心了,再壞我食慾,我把你拆了烤了!”
一句話提醒季棠棠了:“上次在古城,你不是請我吃的燒烤嗎,就去那家唄,懷舊。”
嶽峰點頭:“行。”
他摟着季棠棠往前走,身後的箱子咯噔咯噔的,走着走着笑起來,季棠棠仰頭看他:“笑什麼?”
“上次燒烤你記不記得還有神棍?”
“記得啊,怎麼了?”
“我嫌他煩,讓店主把他的那份不熟就上,結果吃完他就拉肚子了。”
季棠棠哦了一聲,又走了一段不懷好意地笑:“那嶽峰,這次我幫你烤吧。”
嶽峰低頭看她,特感動地朝她笑,笑着笑着,齒縫裡迸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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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在山洞裡睡覺,由於此趟進山過於艱苦,他的心肝寶貝,一麻袋筆記本寄存在先前的老太爺家裡,改背了一牀被子和半麻袋的饅頭,睡覺的時候身下鋪點乾柴稻草,枕頭就是兩塊石頭墊把菜刀——刀刃朝外,刀身是平的,墊的還挺舒服。
菜刀是聽了季棠棠的話帶上的,用來預防跟殭屍遭遇,進山也十來天了,別說殭屍了,正常屍都沒看見一個,菜刀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來削饅頭上長出的綠毛,說來也怪,天氣還怪冷的,饅頭上怎麼就長綠毛了呢?
這個晚上,本來睡的挺好的,突然連打兩個噴嚏,醒了。
沒道理醒的,此間必有玄虛。
神棍一手把被子裹了裹,另一手伸出來,裝模作樣掐了半天,然後得出結論:必有人說我壞話!
山洞壁上有兩點紅光眨了眨,像是在迎合他的話。
神棍得出結論之後,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睡着睡着,忽然反應過來,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個紅不紅紫不紫的,眨來眨去跟個眼睛似的,那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