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一行人果然在簡府內,婷婷見到失魂落魄的楊雪當即拉着她到一邊交談,晴雨倆人則與夏商談合作。兩人以爲要費一番口舌,卻沒料到夏意外的隨和,三言兩語就答應合作,城主一同攻打,花落誰家看技術。楊雪心情跌至谷底,饒是婷婷講幹口水,她依然面無表情,無動於衷。見楊雪不爲所動且一言不發,婷婷心知再勸徒勞,唯有暫且不管,待她心情平復些再尋法開導。
一間不大的書房,房門右側放着一個圓形罈子,地上鋪滿揉成團的廢紙。除門一側,其餘三側均擺放着與牆同寬,半牆高的木質書架,書架上分門別類,放滿書籍。書架上方牆壁掛滿字畫,畫與畫之間接連不斷,幾乎沒有空餘之處。
整個書房充斥着一股難聞的氣味,氣味來源於坐在書桌前低頭書寫的老人。老人低頭不見容顏,只見其滿頭髒亂白髮蓬鬆於頂,灰白衣衫襤褸,污跡遍佈,有幾處地方已發黴變成青黑色。一行人的到來似乎並未引起他的注意,頭也不擡,旁若無人的書寫着。
夏告訴晴天他們,這人就是簡從學,他進來過幾次,但不管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無動於衷,自顧自的在紙上亂畫,畫完一張揉成團丟掉又從旁邊的一疊白紙中拿一張放在面前繼續畫。地上紙團和他正在畫的內容一致,全是凌亂線條,無一文字。
夏問過他的家人,他家人含淚哭訴,自他險些被城主賜死就把自己關在書房。短短三天,青絲變白頭,臉色慘白,皺紋橫生,不過大衍卻似耄耋。此後吃睡都在書房中,三年來從未踏出書房半步,也未言半句。起初他還寫些什麼,後來什麼都不寫,只在紙上亂畫。白紙畫滿線條揉成團丟到一邊,拿出新紙繼續畫,吃飯也不停筆,唯有睡覺時停一停,每天只睡得一兩個時辰便又要起來畫。
“可以強行帶走他嗎?”晴天看着簡從學發問。
“不能,他就像跟這個房子長在一起的一樣,搬不動。”夏看着簡從學回答。
得到夏的答案,晴天扭頭去看陰天,見陰天靠在一旁的書架上發呆,對一切熟視無睹,不由暗自嘆息。要是陰天和楊雪沒有重逢那該多好,這種讀人心事縱使難倒千夫子,也難不倒陰天人。
看罷陰天,晴天環顧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婷婷身上,衆人之中,拋開陰天,最有可能說服簡從學的人就只有婷婷。婷婷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陰天,繼而將目光投向雪天,察言觀色,雪天最爲出色。雪天與兩人相似,首看陰天,後視婷婷,婷婷在人心方面頗有心得,他認爲婷婷能說服簡從學。三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一同將目光轉移到雨天身上。
三道灼熱目光襲來,雨天心中一驚,急忙低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小聲嘀咕:“我不行…”他與三人初想無異,不過第二個浮現在他腦海的人卻是王如月。他甚至在想,要
是參與這場競技賽的人不是婷婷而是王如月的話,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想念至此,雨天走到陰天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其實跟楊雪做個了斷也不是什麼壞事,楊雪已經崩潰了,你要做的應該是意氣風發,不把這事當一回事,讓她恨你,這樣她的心情可能會好一些。還有小月,她要是看到你這樣也會很難過,已經有一個女孩爲你落淚,難道你還想讓另一個女孩也爲你落淚嗎?”
雨天聲音雖小,但話語清晰,楊雪部分陰天聽不清,王如月部分卻字字入耳,特別是最後那句話傳入耳中,一個畫面應聲顯於腦海。在一棵極爲熟悉的大樹下,王如月含淚站在他的面前仰視着他,嘴巴一張一合,卻未傳出聲音,話畢,王如月轉身離去。
記起這一幕,陰天即時直起身體,什麼話?她說了什麼話?陰天肯定這不是幻想,而是曾經發生過的事,王如月絕對有說話,但就是想不起她說過的話。陰天突然的舉動使得包括楊雪在內,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雨天趁熱打鐵,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在他耳邊低語:“楊雪之前像喪屍一樣,現在有反應了,讓她恨你絕對不會錯。”
陰天被雨天重拍驚醒,隨之想起他剛纔說過的話,環顧四周,將目光停在正呆呆看着他的楊雪身上,恨?嗯,沒錯,恨吧!他收回目光,重振神色走向晴天:“老大,什麼情況?”
晴天最想知道的是,雨天到底說了什麼讓他突然恢復正常。不過轉念一想,雨天說了什麼並重要,重要的是陰天恢復了正常,他打消心中疑惑,略帶欣喜的將目前處境簡述了一遍。
聽完晴天的簡述,陰天先四下打量書房,接着繞着書桌轉了兩圈,回到簡從學對面,盯着簡從學的雙手說道:“讀遍天下書,看盡世間畫,你懂了嗎?”見簡從學寫字的手輕微抖了抖,冷冷一笑:“原來不是無知,而是無能啊!”說完想把簡從學正在書寫的紙張扯掉,手一擡纔想起他只剩半條手臂:“把他的桌子劈了,搜他的身。”
“沒問題!”雪天欣然拿出細劍一劍將書桌劈成兩半,然後把劍甩在地上,上前搜簡從學的身。簡從學反抗很激烈,但老漢怎敵青年,雪天在簡從學身上胡亂摸了一通就摸出一張摺疊成方形,皺巴巴的紙張。
簡從學見雪天摸出身上紙張,驚慌擡頭欲奪,這時大家纔看清他的面容。當先躍入眼簾的是一張乾枯慘白,白中偏灰的臉,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嘴脣乾裂發黑,整張臉唯有鼻子腫脹發紅,或許是長期呼吸渾濁發臭的空氣導致發炎,鼻上雙目目光渙散,雙眼無神,即惹人憐憫又不堪入目。
衆人看的觸目驚心,陰天卻不以爲然,凝視着簡從學,厲聲喝道:“不敢面對事實,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這話即是說給簡從學聽,亦說給他自己聽。簡從學聽到後,止停了
在空中亂舞的手,神色迷離的看着陰天,良久之後從口中發出沙啞含糊的聲音:“愧…有愧…君…對君…君主…有愧…”也許是太長時間沒說過話,他已不會說話,無法組織語言。斷斷續續,沙啞的話語從他的嘴巴吐出,聽得人分外難受。
“煩高,念!”陰天對雪天說了一句,雪天點點頭,展開手中紙張,清清嗓門開始念出紙張內容。
君突染重病事有蹊蹺,臣未能查明有愧。左將軍獻策以巫術醫治,臣慌亂未經深思答允,使君性情大變有罪。經翻查得知左將軍使喚魔之術噬君之靈,將此事告知單將軍,未成想單將軍亦是一丘之貉。
恐防二人圖謀造反,連夜休書召容仁(孟子伊,字容仁)回城。臣知容仁秉性,歸城定勸臣奪君之位,此前每日上朝勸諫,望能喚醒君之良心。多日勸諫無果,容仁歸途聞君賜臣死,以之魯莽,率直本性,勢必大發雷霆,不顧阻攔着手政變之事。
容仁聯絡官員與無知民衆欲發政變,左單二將軍圖謀不軌與容仁暗鬥,文武官員爲己私利搖擺不定,無知民衆揭竿造反,百姓唾棄君主,議論朝綱,臆測政權。芸芸縱生,心思各異,卻無一人心繫君主,臣百感交集,痛心不已,苦思無策,唯與君共苦。
君之苦因臣生,臣無顏再見君主,若君有幸復原本性,請賜臣死罪以振朝綱。
“沒救了,三年,城主早就變成了惡魔,現在只能把他殺掉。”事情很明瞭,城主被喚魔陣影響魔化,三年之久,城主早已徹底變成惡魔。陰天說的輕鬆,簡從學卻聽的無比激動,瞪大眼睛,手舞足蹈,啊啊哇哇,嘶叫半天,之後又咳嗽連連,最終連吞口水潤喉才吃力吐出無比沙啞的“不可”二字。
“看來你還想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但我不能。”陰天伸出半條殘臂,意識到手臂上沒有手掌又放了下去,猙獰的喝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帶我們進城主府,我們會去殺變成惡魔的城主。第二,你繼續呆在這裡懺悔,我把你家人殺光,用他們的命去祭奠馬上要變成惡魔的全城民衆。你可別忘了,因爲你,你全家死光,因爲你,全城的人變成了惡魔,你本來有機會救他們的,但你沒有。不!不僅沒有,你還很期待,期待全城的人變成惡魔去陪那個已經變成了惡魔的城主,結果也如…”
“走…走!”簡從學越聽越痛苦,捂着喉嚨艱難的說道。
簡從學表面上裝瘋賣傻,實際上比任何人都清醒,正因爲他清醒,纔要裝瘋賣傻逃避現實。那張紙就是他爲了封閉自己的內心而堆砌的高牆,如果沒能從他身上搜出那張紙,說什麼他也不會聽,可一旦從他身上搜出那張紙,他封閉內心的高牆就會崩塌,再說些話刺激他,他不得不面對現實,斬殺城主。
由始至終,簡從學所逃避的問題只有一個,弒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