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晴好的天。
阿暖正坐在浣房裡的矮腳凳上替主子們漿洗衣裳,本來安靜的小院子裡突然吵雜起來,阿暖聽見浣房裡頭管事的徐媽媽在外頭扯大了嗓門,喊她們這些浣衣丫頭到院子裡集合,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旁的臻娘胡亂洗完剩下的衣裳,一邊把溼漉漉的雙手往自個兒圍裙上擦蹭,一邊興奮地對阿暖說,“你說不會是主子給咱們發賞賜來了吧?他們成天穿的光鮮豔麗的,終於想起咱們的功勞了?”
“是不是賞賜一會兒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暖對她笑了笑,把剩下的髒衣服泡進水盆裡,和臻娘一樣把手放在腰間圍裙上蹭幹,再將圍裙解下放在一旁。
還沒來得及將那圍裙疊好,便被臻娘一路推着出了浣房,“哎呀你倒是快些走呀!真想知道主子們會賞些什麼好東西下來。”
“萬一不是賞賜怎麼辦?萬一主子們有什麼寶貝衣裳被我們洗壞了,特特來尋我們的麻煩,你說又......”話未言盡,剛跨出門檻,看到滿院披甲持劍的兵士,阿暖意識到不妙。
好端端的,怎麼會有軍隊進到這世子府來?難道是主子出什麼事了?
浣房裡一共十一個丫頭,加上她們兩個正好,兩人急忙跑到院子正中和其他人跪在一起。徐媽媽站在一個絡腮鬍子身旁,似乎那人是個爲首的頭目,那絡腮鬍子扯着徐媽媽的衣裳,凶神惡煞地問道,“人都齊了嗎?”
“回......回將軍的話,人都齊了。”徐媽媽往日的犀利模樣不見蹤影,此刻她幾乎縮成了一團,說話時身子還在不停地發抖。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從今日起誰都不許踏出這間院子,違令者死!”絡腮鬍子特意將那‘死’字咬得很重,不知怎麼的徐媽媽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連答是。
因爲沒有賞賜,臻娘本來就有些不悅,此刻一聽要被關在這浣房裡不許出去,脾氣就有點上來了,“爲 什麼?那我們要待到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
“想出去?我看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活命吧!”絡腮鬍子看了臻娘一眼,彷彿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嗔笑着答道。
阿暖聽得一頭霧水,臻娘更是不解,還要追問,被阿暖捂着嘴巴使勁攔下了。
“都給我安分待着,聽見了嗎?”絡腮鬍子領着隊伍出了院子,臨關門之前,對衆人說道。
“遵命。”丫頭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木質大門被人牢牢關起,阿暖聽見門外有重鎖落鎖的聲音。
“居然還上了鎖?我們犯了什麼錯了?問他他也不說,阿暖你剛剛爲什麼攔着我?要我安分一點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你總得讓我知道爲什麼呀,總不能無緣無故......”臻娘上了火,絡腮鬍子走了以後便站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說着。
“馬上就要沒命了,還鬧什麼?”說着說着徐媽媽被她煩地惱羞成怒,隨手抄起一隻搓衣板砸到臻娘腳邊,臻娘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阿暖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說幾句,臻娘一貫知道徐媽媽平日裡有多厲害,撇撇嘴巴翻翻白眼也就不說話了。
“媽媽,你知道出什麼事了嗎?”阿暖正好跪在徐媽媽附近,看她似乎是知道些什麼事,徐媽媽臉色很不好,看起來蒼白悽慘幾乎沒有血色。
“大禍臨頭了!大禍臨頭了!主子密謀造反被王上當場拿住,已經被圈禁在東苑裡頭等候發落,我們都活不了幾日了!”徐媽媽苦笑着說道。
阿暖原本跪着,聽到這話頓時兩腿發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可是主子他造反與我們何干呀?我們只是府裡浣洗衣裳的小丫頭啊!”有個膽子小的已經被嚇哭了,抱着另一個丫頭哭得稀里嘩啦,一邊抽咽一邊說。
“造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主子是世子,王上王后還有小公子肯定不會受到牽連,陪葬的只會是世子府的人。”阿暖皺緊了眉頭答道。
她心有不甘,她還不想死。
她還有恩情未報,她爲世子而入府,可入府七年她至今還沒有見過他一面,此後竟要在陰間相會了嗎?
“主子這又是何必呢,他都已經是世子了還要造反做什麼?”臻娘黑着臉坐在阿暖身邊,火氣早消減了。
“皇家心思,豈容我們揣度,又豈是你我能夠猜透的?”徐媽媽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身影消沉地往房裡走,邊走邊向她們囑咐,“難得幾日不用做工,你們都記得吃好穿好,舒服上路。”
所有人都哭哭啼啼地相伴着回房去了,臻娘扶着阿暖站起身來,拍了拍她衣裳上沾到的灰土,“走吧,咱們回去打扮打扮,洗了幾年的衣裳,都沒正經穿過什麼好衣裳。”
“你傻了?咱們哪兒來的好衣裳呀?”阿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櫃子裡掛着什麼好衣裳,不過都是些布料粗糙花紋簡單的下人服飾。
“你才傻了呢!枉你一直以來都那麼聰明,咱們是沒有,可後院繩子上掛着側夫人好幾件新衣裳呢!我昨天洗乾淨了親手晾上去的!”四顧無人,臻娘說完便拽着阿暖往後院裡走。
“好你個何臻娘啊!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早就惦記上那幾件衣裳了!”阿暖被她拽着,跑起來踉踉蹌蹌地,但是和臻娘在一起很開心,所以她臉上一直掛着笑。
“看!多好看的衣裳呀!”臻娘拿起一件衣裳仔細端詳,“金燦燦地跟黃金似的,你看,這袖子上還繡了鳳凰呢!”
“鳳凰?”阿暖正取下一件淺藍色的裙子放在身前比對身材,忽然聽得身後臻娘如此說道。
“不對呀?側夫人怎麼能穿繡了鳳凰的錦衣,若是被人發現了這可是僭越之罪啊!”阿暖一把奪過臻娘手中的衣裳來看,果然在袖口上看見一隻展翅騰飛的鳳凰。
“她是世子的側夫人,有什麼不可以的嗎?”臻娘不懂,看着阿暖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不可以,鳳凰刺繡只有一國之後纔可以用,天下除了王后,任何人穿這繡了鳳凰的衣裳都是死罪!就好比龍袍只有王上纔可以穿是一個道理,咱們世子也只能穿蟒袍,不能用龍紋。”阿暖把話說完,突然意識到一件大事,“不好,臻娘你快和我一起找找,看看別的衣裳上有沒有龍紋。”
“反正主子造反都已經被王上切切實實拿住了,這些龍袍鳳裙就算是被發現了也無所謂呀,你多管那閒事做什麼?”臻娘不情不願地上下翻看眼前那件深灰色衣裳。
“我不是管閒事,我是在救我們大家的命啊!”阿暖翻看完一件衣裳,急忙轉向下一件。
“此話怎講?”
“主子造反這事,王上必定會徹查,既然有人做了這龍袍與鳳裙給世子,王上一定查得出來,到時候翻遍整個世子府,在我們這裡找到的話,我們連活下去的僥倖心態都別想有了。”阿暖神色嚴肅地說道。
主子雖然是犯了造反的大罪,但看目前形勢,似乎還沒有那麼嚴重,否則王上不會將他暫時圈禁在府裡,等候發落。
聽聞王上一向仁善,也許他不會因爲主子的錯責怪他們這些下人,可若是渙衣房裡私藏了龍袍鳳裙不曾通報,那就罪責難逃唯有一死了。
“找到了!阿暖我找到了!”臻娘揮舞着一件黑色的內衫,跑到阿暖面前,果然,那黑衣的袖子上繡了一條明黃色的騰龍。
“快去拿剪刀來,我們把這些刺繡拆下來改一改,改成蛇改成鳥改成什麼都好。”阿暖左右查看了那些刺繡,發現它們的針腳不是特別細密,可以拆下來一些,全拆是來不及了,改一改到是可以。
兩個人花了一個時辰改好衣裳,已經是傍晚了,回房還沒一炷香的功夫,外頭那絡腮鬍子便開了鎖進來,站在院子裡喊人,“徐媽媽何在?”
阿暖咬了一口手中糕餅,“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