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東苑便不見半點人煙,相比起東苑裡頭幾步便見着一個人的陣仗,阿暖所住的西廂可就冷清多了。
阿暖挎着食盒回到廚房,狼吞虎嚥地吃下一碗粥,便開始着手準備主子的午飯了。正洗着主子吃剩下的碗筷呢,耳後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阿暖回頭去看,原來是臻娘甩了包袱坐在後廚的竈臺上。
“你怎麼回來了?”阿暖又驚又喜地問道。
臻娘朝她翻了個白眼,“哦,昨個兒有人給我吃了一碗銀耳湯,我來給她報恩啊。”
阿暖露齒一笑,將手蹭在腰間圍裙上蹭幹,給臻娘乘了一碗早晨剩下的粥,道,“早些時候的粥,已經涼了,你將就着吃吧。”
臻娘瞄了一眼阿暖手裡的動作,撅了撅嘴,“你不是在做飯嗎,我不能吃你新做的?”
“看我能不能給你剩下吧,這是做給主子的飯菜。”阿暖說完又給她端去一碟醃蘿蔔和一碟鹹菜。
“那你不能多做點嗎?你光做給他吃,你自己不要啊!”臻娘不滿地嚥了一勺粥。
“我吃他剩下的就可以了,皇家規矩那麼多,就算他不吃幾口我也得裝滿整個碟子,每日菜色還不能重複,這有多浪費啊!”阿暖試了試鍋裡的芋頭豆腐鮮蝦湯,略淡了,便又撒了一把鹽。
“吃別人剩下不要的,就算是下人,你也不用過得這麼委屈吧。”臻娘壓低聲音咕囔了一句,卻還是被阿暖聽到了。
“我也不想這樣啊,你看如今府里人都走光了,沒人給我們發月銀,後廚留下的食材又不多,我能怎麼辦?”阿暖無奈地嘆了口氣,將煮好的湯倒進湯碗裡,迴應道。
從前府裡下人的月銀都是主子發的,如今主子受難,她拿不到月銀,唯一的辦法只能動用自己這幾年的積蓄。可主子是金貴人,一日三餐都得吃最好的,她那點積蓄撐不了多久,她沒有辦法只能省吃儉用了,主子每頓飯菜不能重複,那些飯菜扔掉多可惜啊,反正她也是要吃飯,還不如就吃主子剩下的好了。
臻娘咬着筷子瞪着阿暖,“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我心甘情願。”阿暖又開始準備下一道菜,期間回答了臻孃的問題。
“我出去看看府裡還有沒有人留下,你吃飯的時候記得叫我!”臻娘喝完了粥,拍下筷子便拎着行禮走了。
阿暖回頭看她一眼,失笑着剝洗手裡的青椒。臻娘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尤其見不得阿暖受苦,什麼事都會和阿暖一起分擔。
只是不知面對這些陰謀與權術,她們能風雨同舟多久。
“好香啊!”連闕聞到阿暖食盒裡傳出來的菜香,不禁揉了揉空癟癟的肚子。
阿暖沒有搭理他,默默地伸手推開主子的房門,剛準備進去,冷不防被連闕一把捉住手腕,阿暖本來就心存他念,不由地心頭一驚。
“公子這會兒心情不大好,你說話做事小心一點。”連闕好心提醒道。
“多謝將軍。”阿暖掙開他的手,微微下蹲行了個禮向他表示謝意。
走進臥房以後阿暖才領會到什麼叫“心情不好”。屋子裡原本排列整齊的書籍散落一地,掛在樑上的三丈白紗被劉憶扯地七零八落破敗難堪,盛放東西的幾張小案也被推倒一旁,劉憶蓬着頭髮衣衫襤褸,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放肆大笑。
阿暖覺得他笑地很淒涼,讓人覺得莫名心疼,他那樣沉穩冷靜的性子,這是是受什麼刺激了?
“主子,該用午膳了。”阿暖扶起一張小案,一碟一碟地擺出菜餚,跪在地上對劉憶說道。
“午膳?”阿暖低着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滿是嘲諷,“這些破爛貨也配做我堂堂陳國世子的午膳麼?”
“主子......”阿暖擡起頭來,想同他好好解釋一番,卻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覺得額頭一陣鈍痛,瞬間兩眼昏花天旋地轉。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額頭上流下來,阿暖伸手去擦,看見了猩紅的血色,混雜着她用心煮了一中午的芋頭豆腐湯。
湯碗碎了一地,有些碎片上還沾染着她額頭上流下的血,爲數不多的幾隻蝦子躺在滿地的豆腐和芋頭上,顯得淒涼極了。
“公子!您這就過分了!”連闕見阿暖被砸地頭破血流,有些不忿,走上前來扶住阿暖的身子,對劉憶說道。
“我教訓自己府裡的奴才,與你何干?”劉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連闕終究只是個將軍,說白了也是王上的奴才,王上的兒子他拂逆不得,阿暖知道他的好意,也不想讓他惹麻煩,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住口。
“以後再拿這種東西敷衍我,就乾脆不要來了!”劉憶一腳踹翻阿暖剛扶穩的小案,所有的飯菜全部灑落在地上,她忙活了一中午,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
劉憶繼續摔摔砸砸地往臥房裡頭去了,阿暖看着滿地狼藉,心裡委屈地厲害,卻沒法說,只好打碎銀牙往肚裡咽,低頭收拾着碎瓷片。
連闕看她一頭是血,明明心裡滿是委屈,卻還要低眉順目地收拾着主子扔下的爛攤子,看不過去,便推開她的手替她收拾起來,“你歇着,我來吧。”
阿暖沒有推脫,看着一地髒了的飯菜,沒忍住眼淚無聲地哭了起來。
連闕將地上清理乾淨,一回頭便見阿暖哭得梨花帶雨,他一時慌了手腳,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拍拍她的後背,對她說別哭了,沒事的,“別難過了,我帶你出去瞧郎中吧,你頭上破了碗大個疤!再不上藥要毀容啦!”
阿暖的眼淚不僅沒有止住,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了。
“天王老子救命!你這丫頭!這樣,你跟我回屋,我屋裡的東西任你摔任你砸,成嗎?你可千萬別再哭了,別一會兒又惹着你家主子。”連闕忙活了半天,也沒安慰到人家,只好拽着阿暖的袖子和她論理,“你看我替你收拾得多幹淨!你就當給我個面子,別哭了行不行?”
阿暖哭了一會兒也哭夠了,不想給他難堪,便紅着眼睛答應了。
連闕見她真的止住了眼淚,長吁一口氣,道,“我今日算是領教了什麼叫做‘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還是小人比較好對付。”
阿暖跟在他身後,邁着細碎的小步子出了主子的臥房,聽到他這樣說,橫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女人能陪你睡覺,給你生孩子,小人能嗎?”
連闕瞪大了眼睛咂巴咂巴嘴巴,“嘖嘖嘖,妙解!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阿暖嗤地一笑,“我沒念過書,什麼都不懂,你這話實在是捧高我了。”
“對了,你吃過飯了嗎?”
阿暖抿了抿嘴巴答道,“沒呢。”
怎麼?他要做東請客吃飯嗎?
連闕興奮地笑了笑,“太好了,我也沒吃,你快回去做一點,分我半鍋。”
阿暖一頭懵,怎麼還有這種人。
連闕推着發傻的阿暖往前走了幾步,便蹬蹬蹬地往回跑了,邊跑邊喊着,“你快回去做呀!我還有點公務要處理,半個時辰以後去後廚找你!”
阿暖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啞然失笑。
這個禁軍副將軍,好像也沒她想象中那麼城府深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