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試探

劉憶生來高貴,一輩子都活在金碧輝煌的世界裡,自小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就算他不挑食,對太過清淡的食物也總歸沒那麼容易適應。

爲了他一頓早飯,阿暖幾乎掏光了整個後廚,拼拼撿撿湊了一鍋賣相不錯的八寶粥,還切了八碟小菜煮了一壺花茶,總算看起來豐盛了些。

阿暖跨着食盒,報了連闕的名字便有人出來爲她引路,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東苑。

王上爲了軟禁主子可謂是下了狠功夫,偌大個東苑被宮廷禁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倘若沒有外部打通,主子一個人根本沒法從裡面傳出什麼話來。

“呀!阿暖來啦!”阿暖到的時候連闕正坐在自己屋裡喝茶,引路的小兵向他道了一聲告退,便拱着手從一旁退下了。

“你是什麼人?”阿暖回想起方纔引路小兵對他恭順的態度,不由地開始猜測起他的身份。

帶兵圍府的主將是絡腮鬍子劉斥,除了將軍以外能受下屬如此恭敬,還能擁有獨立臥房的官職,應該只有一軍副將了。

“我是統管這裡所有禁軍的副將,在這裡報我名字挺好使的吧?一會兒我跟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跟你認認臉,往後就不攔你了。”連闕將杯中茶飲盡,起身前抓了一把盤裡的瓜子,一邊磕一邊帶着阿暖往東苑深處走。

連闕一路都好像漫不經心的樣子,磕着瓜子隨心所欲。雖然他表面上沒有表露出對自己的懷疑,但阿暖感覺得到他對自己時有時無的打量。

他其實並不信任自己,否則也不會非要親自爲她帶路,他完全可以讓小兵帶她走到這裡,一個送飯來的丫頭,何勞副將親臨。

他在這裡,就是爲了監督她的一言一行,以免主子透過她聯繫到自己殘存在外的勢力。

阿暖仔細留意了通向主子臥房這一路,連闕的臥房是必經之地。也就是說任何人想要見到主子,都會被他知道,他不允許,就過不去。

她沒有武功,不能暗地裡偷溜進來接觸主子,就算她會武功,這裡駐守着數量龐大的宮廷禁軍,她進去了也很難出來。

如今之計,唯有繼續爲主子送飯,最好一天三餐都由她來負責,以此漸漸打消連闕的疑慮,熬到連闕不再陪同她一道送飯的那一日,她就能爲主子帶出消息,替主子洗刷冤屈。

穿過層層迴廊,連闕最終在一間上了鎖的門房前停了下來,守衛一旁的禁軍向他拱手行禮,他掏出鑰匙開門,引阿暖進去。

阿暖從沒見過這麼華麗的臥房,雖然知道主子身在皇家,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她可還是忍不住驚歎。

門口擱着一鼎鶴立四方的香爐,香爐裡煙霧嫋嫋,燒的東西甚是好聞。臥房兩側是成排的書櫃,櫃子裡整齊排列着或大或小的書籍,一直往前延伸。再往裡走,屋頂垂下的三丈白紗隔住了去路,連闕在白紗帳外跪地拱手,對裡面隱約不清的身影說道,“大公子,該吃飯了。”

阿暖跟他不同,連闕行軍禮,她要行奴禮,要雙膝跪地,兩手相疊,以眉抵手背,恭敬之至。

“請公子用膳。”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一直打着鼓,若是公子不喜歡她做的飯菜,她就再進不來,往後一切計劃都行不通。

“拿進來吧。”

裡面的人似乎在認真做什麼事,隔了許久纔回應她請他用膳的請求。

阿暖聞聲,拎起食盒便掀開白紗帳往裡走,連闕還是一樣跟在她身後。

劉憶正提着毛筆寫字,阿暖不認字,不知道他寫的什麼,也不敢打擾他,只好跪在一旁小案邊上,儘量小聲地將粥菜都擺出來,花茶也一併沏好,然後靜靜地跪在一旁等他寫完字用膳。

連闕則是站在一個能將他們二人言行舉止全收眼底的位置,視線牢牢地鎖在劉憶身上。

阿暖進來時一直低着頭,沒敢看主子一眼,此刻她沒有事做,便小心翼翼地拿餘光瞄過去偷看。

劉憶沒有梳頭,一頭漆黑如墨的烏髮揚揚灑灑地披了一地,竟比女子的頭髮還要好看。他提筆揮墨的手骨節分明,棱角有致,如他的面容一般總透出些寒意,讓人覺得他冷漠嚴肅地像塊久浸不化的寒冰。

連闕發現她在偷看,視線挪到了阿暖身上,阿暖無意中和他對視了一眼,知道被他發現,怕他生疑,便埋下頭去再不敢擡頭。

“這是什麼茶?”劉憶不知何時坐在了小案上,執起茶杯左右聞了聞,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阿暖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

“是百合花茶,奴婢怕主子用過膳後口中留味,故備此花茶以清新口氣。”阿暖答道。

這花茶中的花葉是她自己採集風乾的,味道清新甘甜,他喝慣了那些名貴稀有的江南茶葉,難得有些不尋常的味道,應當是會喜歡的。

只要他不討厭她做的東西,她就能來送第二次飯,只要還有下一次,她就一定能找到機會和主子表明來意。

其實她是可以偷偷給主子傳信的,只要藏在飯菜裡,以主子的聰明才智必定能瞞過連闕收起來。可她不認字呀,她也根本不會寫字,所以想要在連闕的監視下讓主子知道自己是想幫助他的人,這就很難。

“哎呀,大公子就是大公子,連窗戶邊上都鑲着金。”連闕轉身扒拉着窗戶縫,盯着金色紋路看得有滋有味。

他此刻背對着他們,她的機會來了!

剛要對劉憶開口,阿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連闕在試探她!

窗戶前的矮桌上擺着一面銅鏡,銅鏡正對着阿暖的臉,連闕完全可以從銅鏡反射的畫面裡監控阿暖的言行。

劉憶正自顧自地喝着八寶粥,吃着小菜,只要她對劉憶多說一個過分的字眼兒,她就會被他抓起來,以造反同黨罪論處。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放下過對她的戒備。

阿暖揚了揚脣角,她可以不急着向主子表明心意,主子已經喝了大半碗的粥,說明他喜歡她的廚藝,她往後有的是接觸主子的日子。

而連闕就不一樣了,他是禁軍副將,平日裡有很多事要忙,不可能天天都待在這府裡盯着主子。時間長了,就總有疏漏,一旦出現什麼疏漏,她的機會就來了。

主子用完了早膳,沒有對她多說什麼,繼續練字去了,阿暖收拾完了碗筷,便隨着連闕退出了臥房。

“大公子往後的飯食,都交給你了。”連闕對阿暖囑咐道,似乎是對她放下了一些戒心。

阿暖掩住內心狂喜,眉目不驚地跟在他身後。

這必定會是一場長久之戰,但她已經把握住了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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