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禁已經施行了整整三日,這三日裡除了送飯的兵士,連一隻蒼蠅都沒有被放進來過。
阿暖一向不喜歡花太多的功夫梳妝打扮,每天一早清水淨面吃過早飯以後,一整個大上午她都沒有事情做,別的姑娘好歹還有心思打扮,或者因爲擔心自己命不久矣一哭一整天。可阿暖不擔心這些,她只擔心主子這會兒到底怎麼樣了。
臻娘端了一碗銀耳湯給她,阿暖拿着勺子在碗裡攪了半天,愣是沒有吃一口。
臻娘喝光自己那一碗,緊挨着阿暖坐下,趁她發呆的時候一把搶過她那一碗,咕咚咕咚地開始喝。喝到一半她擡頭看了阿暖一眼,見她仍然沒有反應,便用手肘碰了碰她,“你再不吱聲我可喝光了啊!”
“你都喝完吧,我沒胃口。”阿暖淡淡地答道。
臻娘聽話地喝完了那一整碗的銀耳湯,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說道,“你整天跟個泥像似的往這兒一杵,想出點什麼道道了嗎?”
阿暖搖頭,“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連這木門都出不去,更別說其他了。想來也是,我一個微不足道的浣衣丫頭,居然妄想要救堂堂世子,着實可笑。”
臻娘本想安慰她些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徐媽媽從院子那頭跑過來,邊跑邊喊阿暖的名字。
阿暖站起身來迎着她走過去,問道,“媽媽,出什麼事了?”
“我打聽到,王上下了道御旨,說造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主子認錯改過,就可以出來了,但是這世子的名頭,是要剝了去的。”徐媽媽喘着粗氣說道。
阿暖和徐媽媽對望一眼,面露擔憂之色,“主子怎麼可能認錯呢?不是他做的事他不會認的。”
徐媽媽也是一樣憂心忡忡,“起碼現在看來,主子不會死,咱們也不用陪葬。但是王上的聖旨中半個字沒有提到我們這些奴婢,也不知要和主子一起關到什麼時候。”
“快了,既然王上打算一直關着主子直到主子開口認錯,那這府中一切事務都要照舊運作,就算王上想不起來,也會有下面的人一層一層稟報上去請王上定奪的。”阿暖仰頭望了一眼漸漸昏黃的天色,看這時辰,處置她們的聖旨應該明日才能到。
一切皆如阿暖所料,第二日一早,府裡就來了宣旨的公公,將府裡所有的奴才們都聚集在了一起。
“奉天承運,我王詔曰:今有逆子憶,野心滔天惘顧倫常,與其黨羽密謀造反欲害寡人性命,幸得寡人破獲及時,方免大禍。對此逆子,寡人已有懲處,但顧念府中僕從無辜,可放其僕悉數歸家,欽此。”公公唸完,合上聖旨放到一旁鋪了金黃錦布的托盤上,清了清公鴨嗓,道,“王上恩賜,許你們回家,若是有願意留下的,一切待遇如常。是去是留你們自己抉擇吧。”
那公公說完話便墊着腳尖顛啊顛地走了,臻娘一下從地上彈起來,開心地抱着阿暖轉圈圈,“太好了,咱們沒事了,咱們終於可以走了!”
阿暖原本是笑着和她一起轉圈的,但是聽到‘走’這個字,她突然放開臻孃的手停了下來,“臻娘,我不打算走。”
“阿暖!你說什麼呢!”臻娘撲上去握住了阿暖的手,想再勸點什麼,又顧忌四周形形**的人太多,便拉着她一路跑到了後花園裡。
“這裡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王上這會子興許是仁善的,可若是下一刻主子說錯什麼話又惹怒了王上,到時王上二次動怒勢必牽連府中人,你又該怎麼辦?”
阿暖面不改色地答道,“臻娘,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你知道的,他對我有恩,有性命之恩,我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
“你想報恩想瘋了吧!如今這是個什麼情形你心裡可是比我清楚的!既然有人要害主子,留在主子身邊只會更加危險,你可不要恩沒報上,反倒把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臻娘急得直跺腳,拉着阿暖的手反覆勸她。
“正是因爲有人要害他,我才更要留下來,他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不能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阿暖低着頭,拂開了臻孃的手,“臻娘,你自己走吧,不必管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好說歹說你也不聽!行!你不走我走!”臻娘氣鼓鼓地甩着裙子跑回浣房,大概是回去收拾行禮去了。
阿暖嘆了口氣,回頭望了一眼她這七年裡從未踏足過的世子府東苑,那裡圍滿重重鐵甲,裡外都有重兵看護。
王上擺出如此大的陣仗,只爲圈禁主子,恐怕不止是爲了防止主子出逃那麼簡單,應當有意切斷他與外界聯繫,好叫他的黨羽們沒有機會接觸到主子,從而將其營救。
她必須想辦法接觸到主子,幫他聯繫外面的人。
回浣房的路上正好碰上揹着行禮準備出府的臻娘,阿暖想對她說一句珍重,但臻娘似乎還在氣頭上,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便扭頭跑了。
後來她又碰上了徐媽媽,徐媽媽也要走了,徐媽媽見她沒有收拾行禮離開的意思,叮囑她萬事小心,臨行前又拔下頭上一根白玉簪子送給她,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第二日早上起牀後,阿暖見早飯遲遲沒有送來,便自己按着廚房的方向一路摸了過去。到了廚房裡頭才發現,原來廚房裡的廚娘們早都脫了衣裳甩手不幹,回家避禍去了。
不過好在廚房裡的食材都在,也還都新鮮着,阿暖便自己動手,熬了一小鍋紅豆粥。
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門外突然闖進來兩個兵士,見到阿暖熬的粥,二話不說搶了過去,兩人分食。
“兩位兵爺既然喝了我的粥,那我便斗膽問一句,這府裡除了我,還有多少下人留下來了?”阿暖等他二人吃飽了,遞給他們一人一顆蜜棗,眉眼帶笑地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應該一隻手能數得過來。不過你是怎麼想的呀?這種地方你還願意留下來?就爲那點月銀?怎麼不去別的地兒賺點安生銀子?”搶粥的那個大高個兒接過蜜棗,吧咂吧咂地嚼着,一邊嚼一邊說道。
阿暖看他面相溫和,膚白俊俏,知道他不是壞人,也不擔心他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來。
“世子與我有恩,我留下來是爲了報恩。”阿暖收拾着他們二人吃剩的碗筷,答道。
“他早不是世子了,你說話可要注意點的好,萬一被有心之人聽了去,把你算作參與公子造反的餘黨抓起來,可與我們無關了。”另一個膚色略黑些的冷麪男子冷冷說道。
“誒呀連珄!你別嚇着人家!”搶粥那人瞪了一眼名叫連珄的兵士,而後捏了個笑對阿暖說道,“姑娘,麻煩你件事成嗎?”
“你說。”阿暖剛涮完了他們吃過的碗,準備再煮一鍋粥做早飯。
“能麻煩你再煮一鍋粥送到東苑去嗎?”
阿暖放米的手頓了頓。
東苑?這麼快就有機會接近主子了?
“你別多想!我不是拿給別的禁軍喝的!我是要拿去給公子喝,他那人口味刁鑽的很,我們去大街上買回來的飯菜他一概不吃。我們真是沒辦法了,就來後廚碰碰運氣,沒想到後廚還剩了個人在這裡。看你手藝還不錯,能不能先幫我們煮頓早飯給公子送去?”
“好。”阿暖沒有二話,直接應下。
“行!一會兒你把粥做好了就拿去東苑找我,記得跟他們報我的名字啊,我叫連闕。”那人笑着站起身來,轉過身去準備離開,走到一半時突然停下,回頭向阿暖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阿暖。”阿暖低着頭淘米,淡淡地回道。
這個名字,還是他賜給她的。
那時她在山裡遇上了山賊劫道,她身無分文沒法以錢換命,山賊見她年輕貌美有幾分姿色,準備拖到山上去**。
他原本是在隔壁山中狩獵場上狩獵的,閒來無事四處散心遇上她被山賊劫持。爲了救她,他渾身是血,滿身刀痕,夜裡還發了極重的高燒,嘴裡不停地喊着冷,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能抱着他哭得稀里嘩啦地。
那時她是流浪天涯的孤兒,根本沒有名字,於是他說,不如你就叫阿暖吧,我現在很冷,要抱着暖和的東西纔不冷。
渾渾噩噩地過了十七年,她終於有了一個名字。
這一生也終於有了一個值得掛念的人。
“劉憶,我一定會救你的,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一樣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