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阿暖抱着一食盒城裡醉仙樓的招牌菜,心裡打着鼓站到了主子門前。
“這麼大個疤呀,好好的黃花大閨女破相咯。”連闕看了一眼阿暖額頭上結了痂不久的傷口,吹着口哨慢悠悠地拿出鑰匙開鎖。
“本來就沒什麼好相貌,破不破也無所謂。”阿暖原本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想到因爲這件事,連闕對她的懷疑消減了不少,左右思忖還是隨意答了他一句。
正提了腳準備跨進去,連闕突然伸手攔在阿暖面前,擋住了去路,“還是我替你進去送飯吧,要是一會兒再被砸了腦袋,砸成癡傻可不怪我。”
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懷疑自己嗎?
還是說他這是在關心她?
“就不麻煩副將軍了,這些都是從醉仙樓裡添置來的飯菜,食材好得很,我不會再被砸了。”阿暖一個彎腰,從他手臂下鑽進了臥房。
不管他用意如何,她都不能放棄接近主子,哪怕過程再艱辛,她都要救主子脫離困境。
臥房裡依舊亂糟糟地一片,劉憶似乎是睡着了,他衣衫不整地橫躺在一堆雜書上,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閉着眼睛睡着的樣子看起來很溫和,完全不像是平日裡不苟言笑的陳國公子。
阿暖聽說主子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與主子的性子截然不同,爲人溫文爾雅性如暖玉,故而盡得王后寵愛,他的相貌應當與主子熟睡之時平和的模樣一般無二吧。
還是照例擺好了飯菜,阿暖刻意跪得遠了一些,等主子睡醒用膳。連闕從地上撿了本書,靠在阿暖身旁的柱子上百無聊賴地翻了起來。
劉憶睡了很久,一覺醒來的時候阿暖已經開始打盹了,幸虧連闕及時趕在主子發現之前踹了她一腳,才免得阿暖捱罵。
劉憶走到小案前坐下,只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便開始撐着腦袋上下打量着不遠處跪着的阿暖,遲遲不動筷子。
阿暖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他一直沒有吃飯的意思,該不會想在她身上挑刺吧?這些大魚大肉珍饈美味,她已經盡全力去滿足他了,他若是還不滿意她也沒辦法了。
“過來。”良久,小案上坐着的陰沉男人突然吐出了一句話。
“公子......”連闕不知是害怕阿暖再受傷,還是害怕他們二人有些什麼暗地接觸,還沒等阿暖起身過去,便急吼吼地開口想要勸阻劉憶。
“過來!”案上的男人面色沒有丁點變化,依舊是一副鐵打的冰山面容,吐冰似地重複道。
阿暖後脊有些發涼,她回頭看了連闕一眼,連闕打着脣語讓她小心,她點頭應下,便提着裙子跪到主子身邊去了。
“主子有什麼吩咐,奴婢......啊!”阿暖照着府里老規矩,低着頭對主子說話,還沒把話說完,頭上傷口突然被人生生扯裂,阿暖忍不住驚呼出聲。
“別動。”劉憶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個小瓶子,拔掉瓶塞,將裡面的粉末一點一點倒在了阿暖的傷口上,那藥刺激得很,阿暖想叫出聲,但還是咬牙忍住了。
看着阿暖強忍疼痛的模樣,劉憶的動作稍顯輕柔了些,“這藥結痂之前用纔有效。”
他這是在愧疚嗎?
“多謝主子。”阿暖沉沉地答道。
劉憶給她上完了藥,終於心滿意足,提起筷子開始吃飯了,“看你有些面生,你是西廂的丫頭吧?”
阿暖愣了愣,“奴婢的確是西廂的浣衣丫頭,只是,主子您不記得我了嗎?”
劉憶嚼着嘴裡的水煮牛肉,扭頭將阿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卻還是沒有想起她來,“我從前認識你嗎?”
“主子我是阿暖啊,七年前在菩塗山上,你從山賊手裡救下的阿暖啊。”阿暖有些着急,倘若他不記得自己了,她就很難爭取到主子的信任,一切計劃的前提條件都是他必須足夠信任自己,她才能將他的消息帶給他藏匿起來的勢力。
劉憶古井無波地揚了揚眉毛,“哦?竟還有這麼一樁事?”
“是。”阿暖答得有氣無力。
完了,他若不記得自己,她就跟普通的丫頭沒有區別,她要怎麼辦才能博得主子的信任?
劉憶並不關心阿暖的身份與他們之間這一樁舊事究竟如何,只是安安心心地吃完了晚膳,最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對阿暖囑咐道,“明日再帶一壺花茶來吧。”
“是。”待劉憶離開小案,阿暖心思沉重地收拾着碗筷,連闕蹲下來和她一塊收拾,期間拿她傷口打趣,她也沒高興搭理。
出了主子臥房,沒走幾步連闕便拉住了阿暖,小心查看她的傷口,“這上的什麼藥啊,不知道灑一點就夠了嗎,藥粉都多得堆起來了!”
阿暖心緒不寧,壞心情已經寫在了臉上,“他能替我上藥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說大公子這人,真是一點不懂憐香惜玉,就算這傷藥再好使,你這傷口都長起來了他再給你扒開做甚?”連闕看到阿暖臉色不好,伸手扯了扯她的臉,扯得像個大餅似的,阿暖瞪過去一眼,把他笑得前仰後合。
“你是不是在難過他不記得你了?”連闕笑夠了,一句話戳破阿暖的小心思。
看破就看破吧,阿暖也無所謂了,“你說他爲什麼不記得呢?”
“哎喲,你這樣情竇初開的女娃娃邕城裡比比皆是,哪一個不是驚豔於公子的相貌?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陳國公子,記你一個微如草芥的民間丫頭做什麼?”連闕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連闕說得很對,可阿暖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可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他從前的確不是這樣的,可是暖暖誒,人都是會變的,更不要說他生在皇家了。”
阿暖從他話裡聽出玄機,連闕一定知道主子發生過什麼事。
“那你告訴我,他爲什麼變了?”
“承包我一個月的晚飯,我就把這樁宮廷秘聞告訴給你聽。”連闕掰着指頭數了數,最後確定了這個期限。
阿暖眼睛也不帶眨地答應了,“成交!”
連闕四顧無人,伏在阿暖耳邊小聲說道,“據說當年大公子和小公子喜歡上了同一個姑娘,但是他們倆模樣相似,性格也相像,姑娘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喜歡哪一個。後來就每個人都相處了一段日子,期間姑娘發現大公子一直在嫉妒小公子,他每天都努力學得和小公子一樣溫順,可他再怎麼學他也不是小公子。這事被那姑娘捅破,大公子一夜之間性情大變,怒斬了那位姑娘,也就與小公子結下了樑子,到如今兩人都不和睦。”
主子與小公子不睦的事她也知道,但是他們兩人鬧掰就爲了一個姑娘?
連闕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八卦,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多,“我父親從前是宮裡的武術教頭,所以對宮裡的事知道一些。據說當年王后偏寵小公子,性情冷淡的大公子不得王后待見,便開始學小公子的性子,學到最後王后還是不喜歡他,又被那姑娘戳破傷到自尊,就變成如今這般生冷模樣了。”
原來他救她的時候,還在學別人的性格。
他放下了所有自尊,只想換得母親一點疼愛,遍體鱗傷以後冰牆高築,他不肯讓別人靠近,是想保護自己最後那點自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