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知是故人來
他竟還有一門婚事?趙子服不由得一怔。
他爹確實爲他與平原君的小女兒定了親,可他卻一次也不曾見過、甚至問過那個未婚妻子。這樁婚事早已被他拋在了腦後,眼下卻被這貴族青年提了起來。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哭笑不得。一旁的小秦見他面色古怪,轉頭偷偷的笑着,恰見到卉姬提着兩壺酒嫋娜而上,立刻又將自己站的筆直。
“三位,嚐嚐我們快風樓的美酒罷。”卉姬將酒壺輕輕放在几案上,笑容滿面,“未請教公子大名?”
可那貴族青年仍只是冷冷地瞧着一旁,不搭理她。小秦忙答道:“我大哥是王……丹,他叫王丹。”
趙子服和那貴族青年王丹一起瞥了小秦一眼,也沒多說什麼。王丹忽地揚聲大笑,對着趙子服道:“你這婚事總是一拖再拖,你是怕成了婚以後不能來這快風樓了麼?我同你說,你莫要糊塗了,你那將來的夫人,不但是個絕世的美人兒,尚且知書達禮,秀外慧中,比這些什麼賣笑的女子可要強多了……”
他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說話亦從不顧忌旁人,又加上心中鬱結開釋,興致頗佳,便要來開趙子服的玩笑,一時之間只顧着自己哈哈大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羞辱了他人。
小秦眼尖,見到一旁的卉姬臉色微白,他心中頓生了幾分不平之意,氣血一衝,大聲問道:“大哥說的我一點都不信。二哥,你去過了那麼多地方,七國之中,你可見到有比這卉姬更漂亮的姑娘麼?”
他不待趙子服回答,又挺起胸膛,大聲喊道:“我說這天下,就只有卉姬姑娘最美。”他這話一說完,又有幾分心虛,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王丹聽他這樣說,不禁譏笑出了聲,小秦登時面紅耳赤,更不住地喘着氣。
卉姬自知容貌豔麗,無論是從前今日,還有這快風樓的客人遇到自己無不心搖神馳。王丹的話雖然刺痛了她,可小秦寧可得罪自己的大哥,也要爲她掙回臉面,這樣的真誠,卻也是她平生從所未遇。
“你小子只會問二弟這樣的問題,毫無長進。”王丹如今心情大好,也不去計較小秦頂撞他的話,只是伸手在小秦的腦門上打了一個暴慄,對趙子服笑道:“我準了,你便說句老實話,哪裡的姑娘最美?我也聽聽。”
“最美?”趙子服一愣,回身望着天上的彎月,問道:“今日初幾?”
“三月初五。”卉姬忙回道。三人目含期待,皆在等趙子服的評說。
“三月初五,”趙子服竟又愣了一下,這才舉起酒樽去敬那天上的新月,“最美的,自然是今日天上的月兒……”
“天上的月兒?”卉姬一怔,心中更是一陣失落。小秦卻立刻哈哈大笑:“二哥不願得罪人,還拿我當小孩哄,隨口搪塞我們罷。”
趙子服回身笑道:“我怎會搪塞你?你瞧這彎月兒,明媚動人,時圓時缺,多叫人心舍不下……”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他心舍不下的,是這天上的新月,還是那個叫月兒的女子?時而嬌媚,時而羞赧,時而冷傲,時而還會趴在他的肩頭哭泣……
“明月固然皎潔……”王丹卻站了起來,曼聲道,“可我卻覺得,風雪梨花最宜人……”
明明問得是女子,一個答得是月兒,一個說得是梨花,風馬牛不相及。他與趙子服,各說各話,聽得小秦一臉的迷惘,又似有所悟。王丹沉下臉,拉了拉小秦,道:“咱們走吧。”
“大哥,既然難得出來,不如飲上兩杯再走?”趙子服忙攔住他。
“不必了,我回去等平原君的消息。”王丹在趙子服耳邊輕聲道,“這種風塵之地,今日若不是因爲急着想尋你說說話,我是絕不會踏足一步的。”
趙子服微微一哂,卻也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大哥一路小心。”
他靠在窗邊,瞧見着兩人走遠,才坐了下來。卉姬婉聲道:“卉姬從未聽說過將軍還有一位兄長?”趙子服淡淡一笑,並未回答,卉姬又輕笑道:“你這位兄長,氣派大,還愛發號司令,可真有些意思……”
趙子服柔聲對卉姬道:“他家中奴僕多,習慣了目指氣使,言語中得罪了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卉姬含笑屈膝:“我怎會與將軍的兄長計較……”她笑着提起酒壺,又要爲趙子服斟酒,可不知怎的,身子一傾,靠在了趙子服身上。
趙子服微微一僵,伸手想要推開她,可猶豫了片刻,卻放下了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卉姬倚在他懷中,輕聲道:“將軍……將軍這麼多日……”
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在喊:“卉姬,卉姬,這黑馬跑來跑去的,要不要將它關起來?”
這人實在是尋對了時機,卉姬嘆了口氣,從趙子服的懷裡擡起頭,揚聲道:“不必去理會。邯鄲城誰不曉得,除了將軍自己,誰都帶不走烏雲踏雪。”
“好,好,”樓下的人唯唯諾諾,可又忍不住出聲道,“卉姬,可我瞧這馬,正乖乖地跟着人走呢!”
烏雲踏雪竟然會隨人走,真是天下奇聞。卉姬不禁望向趙子服,卻只覺身邊一涼,一陣輕風掠過,趙子服已然飛快地從窗戶中掠了出去。
只有他曉得,他的烏雲踏雪,自那一日起,還要再聽另一個人的話。
快風樓前的巷子裡,果然有一條潔白的身影,正牽着烏雲踏雪,一邊走,一邊哄着:“阿雪乖,阿雪聽話……”而他的烏雲踏雪,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似在抗議被叫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名字,可又義無反顧地跟着那條身影走了。
她雪白的皓腕,搭在烏雲踏雪的馬身上,如玉一般晶瑩。不過二十多日,他竟然又見到了她。
而她,只是爲了來帶走烏雲踏雪麼?
趙子服輕輕打了一個哨子,原本溫馴的烏雲踏雪,頓時駐足停在了當場,無論那人怎麼拉,都是紋絲不動。那牽馬的白色身影連試好幾次,終於瀉了氣,將繮繩一扔,將腳一跺,轉過了身來。
她的秀髮在夜風中輕舞着。她本應該很生氣,可她竟然是笑着的。天上的月色已是如此朦朧,而她的一雙眼睛比星月更朦朧。
她笑得那樣好看,看得趙子服的人都醉了。
他慢慢走上前,拉住了烏雲踏雪,柔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靠在了烏雲踏雪身上,笑着笑着,突然伸手指着前面的招牌:“這快風樓,是什麼地方?”
“是……一家酒樓。”
“你很喜歡來這樣的地方麼?”她瞧了那招牌半晌,又嘟起嘴,道:“可我不喜歡見你來這裡。”
美麗的姑娘,這不過是一家酒樓,爲什麼你的樣子好像在生氣?
是不是你方纔瞧見了有一名女子,偎在他的懷裡,這纔要小懲大戒,要帶走他的烏雲踏雪?
可他又何必在意你歡喜不歡喜?
“好,我以後再不來這裡。”趙子服竟然答應了,而且他還在笑,笑得溫和清朗。
“我也不喜歡呆在這裡……”月夕也笑了。
“好,我們去旁的地方……”
“將軍……”一旁有聲音響起。兩人同時擡眼去看,卉姬站在快風樓的門口,昏暗的燈籠下,她淺淺而笑,仍是那樣妖嬈,可眉宇間輕輕蹙起,有一絲絲的不安。
她長得還真是有幾分姿色,比起自己……比起自己……方纔也就是她偎在他的懷裡。
月夕忽然又覺得甚是着惱,她板起臉,斜睨了趙子服一眼,徑自朝快風樓而去:“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我要去見識一下這快風樓。”
唉,年輕姑娘的心呵,一會便變了一個主意,便是比天上的風,比地上的水,還要叫人難猜。
可無論她怎麼變,趙子服都是笑着看她,都只會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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