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長平 39 死生懸一線 四庫書
王恪拉住了月夕,瞪眼道:“邯鄲風緊,咱們今夜便回咸陽。走。”
月夕還未答話,他又道:“桑婆婆已經起疑了,你當呂盈能瞞得了她麼?若是讓秦王與應侯曉得你私下來了這裡,到時候定要鬧的不可開交……”
月夕轉身對陳藩道:“我來邯鄲的事情……”
“姑娘放心。鄭敢說了,我們與姑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今夜見到姑娘一事,我們決不會在應侯面前提起半個字。”陳藩慨然應允。
王恪聞言,隨手拍了拍陳藩的背,兩人相視嘿嘿一笑,頗有一笑泯恩仇之意。想是兩人在路上結了些樑子,直到此時方纔化解了開來。
“要辦這麼大的事情,鄭安平怎麼沒來?”月夕又問。
“應侯稟了秦王,將鄭大人送到軍中歷練去了。我們現在都跟着鄭敢。”
月夕微微頷首,心中仍是猶豫不決。王恪着急,扯着月夕的袖子便要走,忽然間又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東紛涌而來。
陳藩立刻做個手勢,三人隱身到了客棧外一側。
腳步聲奔得甚急,不過片晌便到了近處。陳藩微微探頭張望,見外面共有三名黑衣人,滿身血漬,其中一人身上還扛了一個人,花布衣裳,頭上包着藍色頭巾,看樣子像是花五。
陳藩屈指入口,學着布穀鳥般啼叫數聲。一名黑衣人立刻以同樣的手勢與叫聲迴應,陳藩跑了出去,對着那黑衣人道:“其它人呢?”
那黑衣人一拉黑巾,露出正臉,正是鄭敢。他沉着臉不說話,另一個黑衣人抓住花五的腰帶。一把將他從肩上扯了下來,扔到了地上,恨聲道:“這傢伙壞了我們的大事。還害死了不少弟兄……”
花五本來奄奄一息,被他這樣一砸。悶哼了一聲甦醒了過來。那人拔出劍,指着他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光憑這嘴皮子功夫厲害。乾脆讓我殺了他,也好爲弟兄們出這口怨氣。”
鄭敢拉着臉仍不出聲,一擡頭月夕同王恪已站在面前。他拱手稱呼道:“姑娘。”
月夕瞥了一眼地上的花五:“沒殺了平原君麼?花五怎麼了?”
鄭敢朝月夕一使眼色,兩人到了一邊,左右無人跟來。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明日是平原君嫁女兒的大喜之日,今夜的防守本來最爲疏忽。我們幾個弟兄和花五入了平原君府,引開了侍衛,本來已幾乎得手。可那個趙括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趙括?”月夕一愣,卻立刻明白過來,“平原君府可是在城東駐馬橋附近?”
“正是。”鄭敢頷首。
平原君府人多勢衆,一旦出了事情,便會人聲鼎沸,駐馬橋附近又僻靜,趙括聽見動靜趕來也不足爲奇。
鄭敢又接着道:“當時平原君就在花五手上。只要他掌力一吐,這事便就成了,咱們死再多的人。也對應侯有了交待。可花五一見到趙括,便撇下了平原君,罵罵咧咧地,只顧着去尋趙括。便是這一下耽誤,被人救走了平原君。趙括他……花五這才中了趙括一掌……”
月夕心中一跳:“趙括他……”
“他……亦中了一掌,情形……情形……”鄭敢不敢看月夕,撇開了頭低聲道:“姑娘曉得的,花五掌中有毒,他……”
他在上黨見過月夕爲救趙括不顧性命。幾至喪命,自然猜到了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所以說話吞吞吐吐。
可鄭敢雖然說得含糊不清。月夕臉色卻已漸漸變了。趙括平日爲人,從來都是留下三分餘地。更不會輕易取人性命。此刻這一掌卻出力如此之猛,將花五打得動彈不得,可見當時情況何等危急,以致他不留餘地全力而出。
花五又怎會似他,對人處處手下留情?
趙括上次中毒垂危的場景,頓時在眼前滾過,月夕心中一團混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面上沒了血色,又驚又怒,忽地回身衝到了花五面前,右手一揚,一掌朝花五拍了下去,便想要結果了他的性命。
花五閉着眼睛,躺在地上喘着氣,忽覺一股凌厲掌風撲面而到,本能地要躲避。他拼了力氣地翻了一個身,眼睛一睜,見是月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大叫道:“你莫再哭了,我已經爲你教訓了那個混帳小子,幫你出了這一口惡氣。你莫要再傷心了……”他哈哈大笑,極是暢快,可立時手腳抽搐,笑不下去,又閉過了氣去。
他這樣不顧性命,原來不過是以爲趙括害得月夕傷心,一心要爲她出氣。
月夕這掌頓時停在了半空中,如何也拍不下去。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她望着花五昏迷的樣子,心中又是心痛,又是氣苦,又憂心趙括的傷勢,許久只低聲道:“鄭敢,你們如今如何打算?”
“邯鄲已不可久留,”鄭敢垂頭喪氣道,“大事不成,只有回去嚮應侯領罰罷了。”範睢恩怨分明,善罰亦是分明,鄭敢一向勇決,可此刻的聲音,也有些頹喪。
月夕沉吟了片刻,道:“應侯面前,若能救得了花五,便幫他一把。待我回去,我會設法在秦王面前,爲你們美言幾句。”
她要救幾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秦王自然會賣她情面;再有秦王出面,範睢的責罰自然不會太過。鄭敢聞言,面上頓時露出喜色,朝月夕拱手致謝,又道:“姑娘不同我們一起回去麼?”
月夕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還有些事情,過幾日再走……”
夜遲更深,穹蒼繁星疏遠。
邯鄲城西北,一所由三個小院連通的宅院。東邊的最舊最小,南面的較新較大,而西邊的最新卻又比較窄小。除了西邊的小院裡有一座全新的二層閣樓,其餘的房子都是大平房。
馬服君趙奢當年不過是一名徵收田租的官吏,住的便是東邊那個小舊的院子;後來得平原君賞識,推舉給趙惠文王掌管天下的稅收,家裡僕役多了,在南面新修了一個院子,家人也大多搬到了南院;再至後來,閼與之勝後,趙惠文王封他做馬服君,官同國尉,他卻只是在西面再多圍了一個小院。
馬服君府白牆烏門,佔地雖不大,卻有一股樸雅之氣,牆上還掛着紅綢燈籠。這宅院往常都是安安靜靜的,這兩日起便喧囂不斷,四周被平原君派來的兩百精兵守衛着,丫鬟僕役都圍着東邊的院子跑進跑出,直到此刻方纔人少了些。
一名身材高大,精悍過人的胡服男子,帶着五六個人到了東院,朝着裡面的三間平房中間的那一間望了望,對着門口的丫鬟低聲問道:“還是沒辦法麼?”
丫鬟搖了搖頭,一樣低着聲道:“一直沒尋到蘼心果,大夫說再尋不到,就……玥公主一直守着少將軍,一步也沒出過房間。”這男子嘆了口氣,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把丫鬟嚇了一跳,緊挨着屋旁的一棵大樹也似抖了一抖。
男子立刻擡起頭,喝聲道:“誰在那裡?”
卻見兩條人影飛起,身法輕靈,自樹影中沖天而起,凌空一折,在沉沉夜色中快速地竄出了院子。精悍男子揮手高叫道:“追!”
他展動身形,追了出去,那五六人也在後相隨。只見那兩條身影時隱時現,朝着城南而去,到了一條小巷,不見了蹤影。精悍男子五六人一直跟着,到了此處只能停了下來,四處查看。
巷子裡有一間鐵匠鋪,門口的爐子尚未全熄。一個老鐵匠開了門出來,精悍男子身後有人立刻上前,盤問老鐵匠。可問了半天,老鐵匠只是手舞足蹈搖頭不語,原來是個啞巴。
精悍男子見問不出什麼,帶着幾人又朝別處追尋。老鐵匠往爐子裡澆了水,滅了火,進了屋子,拴上了門。
屋裡竟然坐着一男一女,只是老鐵匠出來時刻意將門大開着,反而沒引起注意。
男的是王恪,女的是月夕,都身穿夜行服,正微微喘氣。
“姑娘,他們走了。”老鐵匠竟然張開嘴說話。月夕微一頷首,示意老鐵匠離開,又低着頭沉思着。
範睢在東方六國各大重鎮都設有秘密聯絡之處,邯鄲城裡便是此處。那夜鄭敢離去之時,特地將此處告知了月夕和王恪,以爲他們臨時落腳之地。
“你無端端跑去馬服君府做什麼?”王恪有些氣急敗壞。月夕近來做事太過反常,不但留在邯鄲不肯走,晚上又發現她無端不見了,他去尋她,才被方纔那名男子發現。
月夕默然不言。王恪拉着臉,又道:“平原君不在馬服君府,你去馬服君府做什麼?你幾時才肯回咸陽?”可無論他怎麼追問,月息始終都是沉默着不說話。
王恪見她這樣不理不睬的樣子,曉得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會告訴自己。他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坐到了一旁。月夕仍不說話,這一坐便是兩三個時辰,直到外面天色大亮,她卻突然站了起來。
王恪正在打盹,立刻警覺地跟着站了起來,道:“你要做什麼?”
“小恪,你自己回秦國去罷。”月夕打開門匆匆而出。王恪與她自幼相伴,第一次見她如此視自己於無物,頓時愣住了,半晌纔回過神來,嘀咕了一句:“真當我是傻子麼?也不曉得和那趙括有什麼古怪?”也跟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