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風搖微燭光
“你不是說自己是一個大大的好東西麼?”月夕反問道。
真是奇怪,她從來都不覺得他會傷害她。他確實不太像一個正人君子,可她第一眼見到他,卻就知道他會對她很好。
月夕看着他,笑了起來,笑得她的眼睛彎了下來,像兩枚初生的新月。他也笑了,笑得連眼角都微微翹起來,他竟明白她未說出口的所有話。
“老狐狸,我要回雲蒙山,你送我一程罷?”月夕輕聲道。
她暫時失了功夫,靳韋要尋她,還有人要殺她;雲蒙山在太行山支脈,道路蜿蜒迂迴;貿然回雲蒙山,路上必定會有風險。若他肯陪着她回雲蒙山,一定會很有趣。
“雲蒙山……”趙子服又眯起了眼睛,“魏國中牟邑旁的雲蒙山?”
若是那裡,是在中牟邑之西。中牟邑從前做過三十九年趙國的都城,後來卻到了魏國的手裡,他是趙人,自然識得如何走這條路。
月夕見他眯起了眼睛,不禁笑道:“是那裡,你送不送我?”
趙子服卻未搭理她,只沉吟了片刻,才坐起了身,笑道:“走吧……”
“去哪裡?”月夕愕然。
“雲蒙山,我同你。”
“可我小師兄……”
“他的船今夜在洛邑卸貨,如今已是寅時初,他尋不到你,自然不得不走。”
“他自家的船,若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等他,”月夕沉吟着,央求道,“不如我們先去瞧一瞧我小師兄的船走了沒有?”
“好。”趙子服笑着點了點頭。
月夕從席榻上起了身,拉住趙子服的手:“走罷?”
“等一等。”趙子服笑着,又伸手去拉月夕的腰帶。
“你做什麼?”月夕雖然驚詫,卻未阻止他。
真是奇怪,她似乎從不會懷疑他做的事情。便是他的名字,她都忘了要問個究竟。
他真的是叫趙子服麼?
趙子服輕輕解下了她白色的腰帶,卻從懷裡摸出了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月夕一見便又笑了,是那條留在他手上的青絲帶。
他身邊不見了那條珍貴的雪狐裘,卻還帶着這條青絲帶。
她接過絲帶,一抖一揚,束到了自己的腰上。她一身雪白,配上這青色的絲帶,更顯得她體態妖嬈,纖腰盈盈一握。
她真好看,趙子服望着她。在他的心中,她本應該就是這樣子好看。
花白樹青,蘼蕪遍地來香,她是那凌空的一彎新月。
夜雨已停。
兩人從碧月紗出來,沿着江堤,悄悄靠近渡頭。靳韋那艘船,仍停在渡頭。只是渡頭一片黑漆漆的,船頭也只燃了一隻小小的火把,靳韋正站火把旁邊,四周墨色籠罩,便再也看不出它紅紅綠綠的色彩。
船上恰好下來一批人,每四個人擡着一個大大的箱子下來。四人擡箱,可仍是步履沉重,行走緩慢,可見箱內的東西不輕。
“小師兄販什麼貨?要夜裡才交付?”月夕有些好奇,渡頭又黑,見不到收貨的人,愈發顯得古怪。
趙子服隨手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手腕一抖,石子直飛而出,擊中了一個搬箱子的人腳面,又彈入了水裡。那人腳一痛,“啊”地輕叫了一聲,鬆開了手。少了一個人的力氣,其他三人吃不住力,箱子立刻朝前栽下去,一角重重地磕到了地上,箱子上的一塊木板翹了起來。
只聽箱子裡面“咵啦啦”的聲音,兩樣東西從那翹起的木板處掉了出來。靳南從船上跑下來,迅速地將東西塞了回去,仔細察看了一下,將木板用釘子釘好,又壓着聲音訓斥了摔倒的人幾句。
可就這一瞬間,月夕與趙子服已經瞧清了,箱子裡掉出了一串明珠頸鍊。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夜裡,也掩不住熠熠光芒,順便還照亮了旁邊一隻翡翠酒樽,端得是翠綠欲滴。
“明珠翡翠……”月夕一愣。一旁的趙子服,也眯起了眼睛。
這樣兩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卻隨隨便便地塞在箱子裡面。叫人直覺這裡面的其他東西,貴重絕不在這兩件寶物之下。
靳韋的船上竟然裝着這些珠寶,在洛邑又要交給什麼人?
月夕與趙子服疑惑地對視了一眼。又見船上搬貨的人加快了動作,迅速地將十來個沉甸甸的箱子搬到了岸上另一側的柳林裡,不到片刻,這些人都回到了船上,熄滅了火把,進入了船艙,消失了不見。
片晌,艙內又有人舉了一隻蠟燭出來,微弱的燭光在江風中搖搖欲墜。那人用手護住了燭火,慢慢到了靳韋身旁。
江風被兩人的身影擋在身後,燭焰頓時暴長,照見了一張秀麗的面容。原來是呂盈舉着蠟燭,到了船頭。
“少主人,怎麼月夕姑娘還沒回來?”呂盈揉着眼睛,她雙眼紅腫,好似睡得並不安穩。
靳韋冷冷地輕哼了一聲。呂盈一見他神色有異,立時有些明白過來:“她出事了麼?是不是又有人要殺她?”
“你擔心她麼?”靳韋拉着臉。
“月夕姑娘救過我的命,我自然盼着她平安。”呂盈輕聲回答。她與月夕相識不過幾日,可言語關切,絲毫也不作僞,顯然是她素來爲人善良之故。她又說道:“不過我心中的擔心再甚,也比不上少主人你。”
月夕聞言又是一愣,聽見靳韋冷聲道:“哈……我擔心她?是我嫌她麻煩,放走了她。對了,她不在了,我也不必多讓一個廢物在這裡吃閒飯,你明日便給我下船去。”
他話語裡極是傷人,呂盈一聲不吭,也不與他起爭執,可身子微顫,還是瞧得出有些激動。
她和靳韋兩人一起站在船頭,卻各瞧着一邊,互不搭理,看得趙子服微微嘆氣。月夕蹙着眉頭,凝目瞧着兩人,輕聲道:“小師兄從前除了愛罵我,待其他人還是彬彬有禮的,怎麼如今對呂姑娘也這麼……”
只聽呂盈緩聲道:“多謝少主人收留我這幾日,明日我自會下船去……”
靳韋仍是冷冷地毫不理睬。呂盈默默地正要回艙,他又冷聲道:“是誰同你說我擔心那死丫頭?”
呂盈沉默了片晌,道:“沒人同我說什麼,只是我見到少主人待靳伯靳南他們都極好。可只要對着月夕姑娘,便又諷又罵……”
她這話同月夕方纔的話幾乎一模一樣,月夕不禁和趙子服對視了一眼,一起笑了笑。
“那又如何?那死丫頭本來就討人嫌。”靳韋仍是冷笑。
“我見到少主人與月夕姑娘,便想起了我大哥……”呂盈的聲音微有些哽咽,“他平日裡也總揶揄我,嫌我長得醜,又說我不頂用,一把年紀還賴在家裡嫁不出去。可但凡遇到村子裡的無賴欺負我,他第一個便站出來保護我。”
“少主人說是逼着月夕姑娘默什麼東西。可我猜,是少主人見她孤身在外,又沒了功夫,怕出了事情,便這樣迫她留在身旁,船上有靳南他們功夫好,也好護着她一點。”
月夕聞言一怔,她與靳韋少年師兄妹,久別重逢,只是一如從前般嬉笑打鬧,卻甚少揣摩他的心意。此刻聽了呂盈的話,這幾日心裡的疑問豁然開朗。那幾人假冒飛鴻幫來殺她,若不是恰好靳韋逼她留在船上,她想是逃不出生天的。
登時之間,靳韋與她的兄妹之情盈滿胸口,她心懷歉疚,又蹙起了眉頭。
趙子服見她的神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她勉強搖了搖頭,又留意聽着兩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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