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相逢何逼仄
她忘了手中的絲帶正縛住對方的脖,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人。那人也正定定地望着月夕,眼裡滿含着詫異,又有一抹失望與擔憂。
“你……”月夕怔道。
眼前之人,身穿青衫,劍眉薄脣,雙眉緊蹙,正是十來日前剛剛與月夕在邯鄲城分別的趙服。
那日他們互道“後會有期”,只是誰也沒料到,再會之期又是這麼快。而這一次,兩人卻兵戎相見。
一瞬間,兩旁韓趙士兵如潮水般涌了上來,圍住了兩人。當前兩人越衆而出,一人已過不惑之年,面似重棗,身材不高,兩隻眼睛有些發腫,顯得頗有些憔悴。月夕見他身穿韓國官服,應該正是方纔拷問靳韋的馮亭。
而另一人年逾半,相貌嚴整,鷹鉤鼻,雖帶着笑,可眼神卻十分鋒利,穿着一身趙國的貴重服飾。月夕認出了他,輕輕一笑:“平原君。”
平原君趙勝見被圍之人是一名女,且與趙服兩人互不相讓,不禁奇道:“你認得我?”他轉身又問趙服道:“括兒,你沒事罷?”
括兒?
月夕一愣,輕聲道:“這位將軍,你叫什麼名字?”
趙服身微微一震,只凝目望住月夕,卻不回答。
“括兒……”這名字只在月夕的舌尖上打了一個轉,她便輕笑了起來,“聽說趙國有位馬服,是趙奢之,又曾是趙王的伴讀,與趙王親密無間。他風//流倜儻,少年英才,自幼便隨着馬服君縱橫沙場。將軍,這說的可便是你麼?”
她本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姑娘,許多事情,微微一想便想透了。
他叫趙括,並不是什麼趙服。他說自己叫趙服,是因爲他年紀輕輕便承襲了馬服君的爵位,長得又姿容甚美,趙人尊稱他爲馬服,他便隨意以此爲名罷了。
馬服,趙服……月夕輕輕冷笑了兩聲。他並不是趙服,他便是趙括,曾在閼與之戰中大敗秦軍於北山的趙括。虧得她還問他與福伯,可曾在軍中見過趙括?亦難怪他與福伯聽到後,神情那樣古怪。
她一早就曉得趙軍中從來也沒有一名都尉叫趙服,卻總是忘了問清楚他的姓名。
馮亭與一旁的士兵輕聲交談了幾句,揚聲道:“你是什麼人?救走了叛賊,還殺了我郡守府這麼多人?”
月夕微微瞥了一眼趙括,青絲帶纏在他的脖間,可他已經鬆了手,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一探手,絲帶倏然而回,雙手一袖,笑道:“是我殺的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
“是不是你殺得,都要給我們一個交待。”馮亭揚聲叫道,“將這妖女擒下。”
月夕目光一掃,韓趙武士越圍越多,竟不下兩人。而趙括只是默然站在一旁,臉上卻沒了一貫的笑容。
月夕很喜歡瞧的他的笑容,便是天塌下來都滿不在乎的笑容。
可眼下他卻冷冷的好似不認識她一樣。他從前待她那般好,如今成了趙括,他便要同別人一起來捉她了麼?
要捉便捉,又怎樣?
她有時如水般柔,似柳樣弱。可有時,她只是一個很倔的姑娘,眼下更是有一股莫名的倔強堵上心頭。月夕只輕哼了一聲,青絲帶在地上一勾一纏,拉起了一把長劍,又笑道:“也好,不妨讓我也瞧瞧,誰才能教我留下來?”
“諸位,都請住手。”一個溫柔的聲音自前院傳來,聲音並不高,卻層層傳入,到了每一個人的耳裡。月夕聽到了這個聲音,望着從前院匆匆進來的一個人,忽然之間心頭一顫,青絲帶再縛不住長劍,“哐當”一聲掉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瞧着那人,唯有趙括在瞧着月夕。她的緒亂,她的心顫,一點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微微嘆了口氣,方纔那樣沉默的表情中,又露了一絲苦笑出來。
他終於還是笑了,雖然是苦笑。可月夕卻沒有看他。她在看迎面而來的那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長袍,玉冠束髮,年過而立,他的相貌平凡,服飾亦平常,可他的聲音如此溫柔,氣又如此從容。於是他這樣普普通通的面容,在這夜黑風高的晚上,竟似也有了種迷人的光芒。
這滿院兩人,彷彿都被他的神采攝住了心神。月夕亦是望着他,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而趙括又嘆了口氣。
“月兒,收起來罷。”那人到了月夕面前,微微一笑,就似溫暖的春風吹拂過了這後院。
月夕望着他,半晌才咬了咬脣,將絲帶束回了腰上。
“馮郡守,姊夫,無忌有禮了。”他垂手作揖,朝兩人行禮。馮亭連忙還禮:“信陵君。”平原君卻只是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忌,你怎麼來了?”
信陵君,魏國公魏無忌,平原君趙勝的妻弟。一個半月前在大梁大婚,又在甫遇館裡與月夕與趙括交談的人。
他前行兩步,笑着朝月夕攤開了左手。月夕躊躇着,半晌才輕輕伸出右手,放在了他的掌中。他緊緊一握,這纔對着馮亭與平原君道:“馮郡守,姊夫,不如我們入內再談?”
不過一個小小的舉止,卻堂而皇之地告訴眼前衆人,他信陵君與月夕,同進同退。
趙括低下了頭,淡淡一笑。他肯護着月夕,總算也不枉月夕曾爲他黯淡了顏色。
“也好,便到廳堂再詳談。”馮亭見事也快,立刻叫人退開,伸手示意廳堂方向。平原君亦揮手叫退了趙國兵士。信陵君握着月夕的手,轉身欲行,看到趙括站在一旁,又笑道:“趙將軍,不如一道?”
當初在甫遇館他就叫他趙將軍,不是因爲他是趙服,而是因爲早就曉得他是趙括。他們兩人對彼此身份心知肚明,所以趙括纔會笑答“公慧眼”。
人人都曉得他是誰,唯有月夕,從來都忘了問。
“這是自然。”平原君不待趙括肯,大笑着拍了拍趙括的肩膀,“括兒自然同去。”
月夕回過神來,纔想起趙括仍站在一旁,而她方纔竟然幾乎傷了他。她忽然心中害怕,悄悄地去看趙括,見到他雖未看着自己,卻正微笑道:“公有令,在下自當遵從。”
月夕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會笑了,可是不怪自己了麼?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在乎他。便是在這個自己念念不忘的人面前,仍是一樣。她這麼在乎他,可這又是爲了什麼呢?
糊塗的姑娘,你可知道這是爲了什麼呢?
月夕低下頭,她握在信陵君的掌中的手,不自覺地竟想要縮回來。信陵君發現了她的異動,眉心微蹙,回身望着她。月夕見到他關切的雙眼,突然又沒了主張,只由着他牽着自己,隨衆人入了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