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六一

活捉楚遠漠,傷之無罪!老太監抖瑟着頒了汗王口諭,殿前戰況陡轉激烈。

“汗王!”進宮門之前,爲示忠誠,楚遠漠主僕俱是卸劍徒手。此刻爲示沒有頑抗之心,他亦未急於奪刃自御,一掌揮開一攻來侍衛,他大喝。“您當真要置咱們二十幾年的兄弟情十多年的君臣義於不顧?”

“遠漠,你錯了,先有君臣,後纔有兄弟。可是,顯然你總是弄錯順序。去天牢罷,去天牢反省幾天,朕會去看你。”

“王爺快走,快走!”楚河砍翻幾名侍衛,推着主子魁軀。

“汗王……”楚遠漠猶欲回首,突地一聲冷器破風之聲,他左臂一揚,將一支鐵箭攥在掌中,豹眸眙出熠熠寒芒。“汗王,你竟然真要殺我?”

“遠漠,你總歸不能束手就擒是麼?”楚遠垠沉痛搖首,一手扶到了玉妃臂上。

玉妃美眸流閃,玉手倏揮,“射!”

“有人要殺南院大王,兄弟們,保護王爺!”隨着鋪天蓋地的吶喊,殿前宮門訇然大開,耀耀火把之下,穿羲國兵服的兵士以訓練有素的分潮隊型攻入。

“保護王爺,殺,殺,殺!”

論單打獨鬥,宮廷侍衛自是技高一籌。論羣起攻之,這些飽經沙場的兵士絕對佔得先機。以陣法將諸侍衛割據,五六人圍一人,長矛刺胸,長鉤削足,一人若殞,立時有人遞補。侍衛們前仆後繼,兵士們亦涌涌不絕,直戰得血染積雪,屍鋪宮廊。

這場戰,直至達旦。

羲國軍隊對南院大王的敬服,遠勝過對總都督兵符的認同。縱使四分各處,也能最速集結。王文遠以平民之身,暗中遊走於泰定城各處防營,勸得了被分化其內的南院大王舊部近千人,於除夕之夜,潛大慶宮四圍伺機而動

楚遠漠進宮,是他爲君臣之義與兄弟之情所做的最後一次努力,是他給自己與汗王留下的最後一步。這一步若成,君臣重拾同心,兄弟重歸於好。不成,他也無法坐以待斃,引頸就戮。

宮內侍衛長曹衝昔日曾是楚遠漠麾下虎將,玉妃調遣自家鐵弩隊到汗王寢殿設伏,身爲負責宮內防衛之首豈會毫無所覺?隱而不宣是爲一舉擒獲。至於楚遠漠捉到手裡的那隻鐵箭,乃曹衝示警所發。

這場戰結束,楚遠漠未與楚遠垠照面。

十五日後,上諭發出。

汗王急發重症,由玉妃侍奉,共進幽微宮輕休慢養,責由太子監國。又因太子年幼,責由丞相晁巖任輔政大臣,南院大王爲攝政叔王,共爲羲國未來。

時光又向前推了一個月,南院大王走上操練場,親訓兵馬。

兩個月後,全兵整裝開拔,又一年的征伐開始。此次征伐,除卻那些重新召回身邊的舊部,尚多了一位漢人蔘贊。

“樊先生,好巧,沒想到你也在行軍隊伍中。”珂蘭打馬湊來,紅色軟甲,紅色帽盔,英姿勃發,神采飛揚。“樊先生這慣常在柔軟曲兒裡作柔媚身段的身子,吃得消這戎馬征程麼?”

身着深色戎裝的樊隱嶽恭眉敬目,答:“草民的身體絕對比公主想像得結實。”

“本公主很奇怪,我是費了一堆口舌,好不容易方拗得遠漠準我同行,你又是如何說動了遠漠呢?”

“南院大王的意圖非草民所能窺測。”

“好沒趣。”珂蘭顰了顰眉,以惑然目光深深凝視於她。“你這身戎裝是遠漠特別爲你訂做的罷?這一次我是真的不明白了,遠漠不是個好色之人,而你除了這張臉還能看,還有什麼呢?再說言語呆板表情呆板的你,毫無風情可言,遠漠爲何會喜歡你?”

“關於這點,公主可以去問南院大王。”

“你……”珂蘭笑渦微現,“這句話,倒是有那麼一點意思了。這一路,本公主要好好看看,看看你是不是配做本公主的對手。”

珂蘭的笑聲話聲恁地清脆響亮,順着風,從徒步跋行的兵士頭頂,吹到了隊伍最前方。

王文遠與楚遠漠並轡同行,回頭望一眼,哂道:“要成爲咱們王爺的紅顏知己,必須要做巾幗英雄才成,否則哪能近得王爺一步?”

泰明攏着眉頭,好大不解問:“王爺的兩個女人都跟着來了,要是兩個人打起來,不是幹增一樁亂心事麼?咱這可是行軍打仗吶。”

“這就不勞你費神了。”樑烈嗤他,“你少拿你家那兩個打成一窩的大小老婆來比,你當王爺和你一樣,連自己的女人也擺不平?”

楚遠漠冷哼一聲,諸人當即打住謔語。

一路行軍,浩浩蕩蕩,二十餘日後,遇遇伏擊。

萬和部落察際先發制人。

愛女與自以爲靠山依恃的汗王女婿皆遭軟禁,消息傳來,察際寢食難安。楚遠漠先前已經是最強大的勁敵,現今連惟一能束囿他的王權都不復存在,還要如何應付?

稱降稱服絕不可能,縱使他願意低一回頭,楚遠漠那隻獨狼也絕無放他一馬的道理。惟今之計,只有一戰,或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他不退反進,將人馬埋伏在楚遠漠北進必行途上,猝發強攻。

此當兒,乃暮色四合之時,羲軍騎兵下馬,步兵止步,正要紮營落宿,埋鍋造飯。在兵家上,可謂上佳偷襲時機。而察際的猝攻,也的確一度使羲軍呈現亂勢。

但一隻鐵師的成就,除卻戰場上的所向披靡,尚有應對突變時的機敏迅疾。不消半刻,羲軍便整合完畢,形反攻之勢。

戰到兩刻鐘過,駐馬高處的楚遠漠飛躍入廝殺圈內。寬劍寒利到處,如入無人之境,兩目霍霍如炬,似一隻鷹隼直攫獵物。

南院大王的獵物,舍察際其誰?

警伺察際四遭的騎衛左右衝出護主,頭前兩人一招尚未用老,人頭已滾落黃沙地上。隨後兩人的劍只及遞到半路,連劍帶臂即斷落在寬劍銳鋒下。越過鮮血與慘嚎,楚遠漠與察際僅有兩馬之距。

“主爺,快走,快走!”幾名屬下拽着主子坐騎繮繩,向另一方向拼死開路逃遁。

二十幾名騎衛一涌而上,圍堵楚遠漠,先後以身殉主。

“莫追了!”楚遠漠遙望大漠深處,喝止了手下兒郎,揮手召來段際。“察際最喜歡弄一些齷齪伎倆,天色已黑,追上去,說不定就吃了他的虧。吩咐紮營,讓察際再多活一些時刻。”

“便宜了那個禿頭老兒!”段烈啐罵一聲。

“把這些人全給掩埋了罷,土挖深一些,別讓野狼野狗吃了。”楚遠漠躍下馬,指了指地上騎衛屍體。“忠誠的人值得我們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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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一刻,在墨染般的深沉黑暗裡,一道人影飄入樊隱嶽一人獨宿的營帳內。

樊隱嶽坐起身,問:“你看到了?”

“看到了。”人影坐她身側。

“你今年十四歲,你認爲自己再過多少年,可以和他匹敵?”

人影悶聲不吭。

“喪氣了麼?”

“……沒有!”

“他很強大,莫說整個羲國,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你……喜歡他?”

啪!一聲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的拍打落在人影后腦,“你想到的只有這些麼?我讓你跟着來,就近觀察他,揣摩他,是爲了什麼?”

“我會強過他!”

“只是說話,改變不了什麼。你沒有看到麼?就算是察際那個狂躁暴徒,也有死忠的屬下誓死護衛,方使其在今日逃得一命。你想成事,必須擁有屬於你的死忠跟隨者,單是跟隨還不夠,重要的是忠誠。”

“……知道了。”

“快回去睡罷。”

“我要再坐一下。”人影將身子偎靠上來。

“去。”樊隱嶽一指將他推開。“你睡得是大通鋪,若離開太久,很易被人察覺。”

“去就去。”人影耷着腦瓜,悶聲起離。

楚隱嶽拉住他,掌心揉着方纔打過的那處,細聲囑道:“記住,別讓人發覺你能夠夜中視物。莫忘了南院大王府的二爺此刻正在母親的部落休養,而你的兄長是曉得他的弟弟可以在黑夜裡看見東西的,這是屬於你母親部落的異能。”

“我知道。我此刻行事不只是關乎我一人,還有一大羣人的身家性命。”

她獎勵似地撫了撫,“接下來若沒有緊要的事,不要隨意找我。”

“爲什麼?我的輕功……”

“聽話。”

“……好。”人影怏怏答聲,掀了簾,似輕煙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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