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剛吃過早飯站在園子裡面做早操,擡頭就看到張蒿走過來,手裡提着個用荷葉反覆包了好幾層的小藥包,一邊走一邊咧着笑。
我問他笑什麼。
張蒿掩了口笑道:“今天一大早,我去太醫館去找鐘太醫取藥方……”
我盯了他手裡的荷葉包子認真看了看,心下猶豫着自己要不要真的吃下去,卻見張蒿已經笑得直打跌:“還真是如您所說,那鐘太醫今天是聾得更厲害了,說話那叫一個驢脣不對馬嘴,人家說東,他就要說西,人家打狗,他就說攆雞,把那太醫館首座王太醫給氣得啊,大清早就把他給打發回去歇着了。”
我一聽也是笑“那這回他是裝得有點太過了吧。”
“誰知道呢,許是昨天那酒喝多了,他故意找機會回去補覺的吧,夫人您先歇着,我把藥先給您煎上……”張蒿一邊說一邊就樂顛顛地去煎藥去了,我盯着他的背影一陣發呆,這個藥我是吃呢?還是不吃呢?
雨下了三回,夏天真的就到了。
身上的衣服換了,榻上的鋪蓋換了,宮裡的人……似乎又進了不少。
我以前一直以爲只是每年的春季會選美女進宮,現在我才知道她們一年四季,從不間斷。
大臣們討好了會送美女來。別的國家求和了又送美女來,打仗打嬴了,也有美女來……宮裡的女人越來越多,總地來說,不能算是壞事。
原因很簡單,因爲人越多,操心的事兒越多,這個心偏偏不是由我來操的,是由秋池宮裡那位隨身佩戴青印紫綬的姐姐來操的。
我這段時間沒有什麼異常的動靜,讓這位姐姐心下也寬慰了不少,一轉眼她就把精力全都放在內宮事務上去了,因爲聽說嬴阿政同學的堂妹望月公主要回來省親了。
說到這位望月公主呢,也是一位出名的人物,嬴阿政同學有將近二十多位叔伯,其中有一位伯父據說和嬴阿政他爹關係不錯,被封爲中山侯,中山侯有一位美麗的女兒封號望月。阿政剛即位的前幾年先是全國有兩次大的荒年和饑饉,即爾又與趙國起了磨擦,秦軍因此元氣大傷,當大秦內耗的時侯,爲了防止別國趁機入襲,呂相邦出了一個主意,就是主動向各國送發正式的書函,說明自己國家目前的確是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是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們自己是可以處理好的,就不勞鄰國掛心了,當然,光空口說說是不行的。
隨着信使一起去的,還有珍寶和美女。
望月公主就是在那一年被送到了楚國,嫁給了楚王最小的兒子公子徹。
公子徹雖然不是太子,但是很受楚王的喜愛,聽說公子徹這個人也很有見地,風度翩翩儀表不俗,當豔美絕倫的望月公主被送到楚國的時侯,兩個人一見鍾情,自成親以來,一直琴瑟相和,互敬互愛,被各國傳爲佳話。秦楚兩國也因爲這段婚姻成就了一段美好的……至少暫時來看是很不錯的合盟。
公子徹因爲深愛着望月的原因,一直在自己的父親那裡爲秦國說好話,而中山侯爲了怕自己的女兒受到委屈的原因,也不停地在朝堂上爲楚國說好話,所以從眼前的情況來看,秦楚的關係真是空前地友好。
這種友好的關係已經維持了五年,兩國的國君對這種現狀非常滿意,所以特許楚國的公子徹帶着妻子望月公主回秦省親。
這是一個寵大的省親隊伍,隨行的人員將近六千人,這一個方面是在向別國彰顯兩個國家的傳統友誼,同時也是在向別的國家公開炫耀兩個國家的實力。
在這個世界上,講感情,扯淡,講利益,不長遠,真正長遠的,只有實力。
兩個強者纔有可能作朋友!秦楚兩國成爲朋友的根本原因,其實不是利益,而是實力。
這一次省親關係重大,提前很長時間就開始籌備了,那天當我傻乎乎地問給我盤頭髮的姑娘青荷宮裡住的是誰的時侯,其實當時那個宮裡沒有一個主人娘娘,那個宮就是爲望月公主夫婦準備的,那些小姑娘們手裡做的所有活計都是爲了這次盛大的省親。
老天啊,看看我,什麼事兒都不知道。
我抹了一把嘴角的奸笑,衝着秋池宮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爲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但是鄭明伊,你可以嗎?你可以不管這些事情嗎?
你一心要把持這個寵大宮殿裡的一切,你一心要把持你的男人,最後你得了什麼呢?你就得這麼操心着勞累着,還要被他防着恨着,偷偷地怨着,你就得這麼出力不討好,你就得強撐着經營一切……
以前我尊敬你,佩服你,甚至還暗暗地心痛你。
但是現在,我恨透了你……我恨你差點殺了我的小四,我恨你狠心傷了我的容兒,我恨你逼死了紅櫻,我甚至恨你讓漓妃暴屍荒野。
是的,我恨你,鄭明伊,我要讓你親眼看到所有的報應,所有的……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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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雪將我所有的換季衣服都拿了出來,該晾的就晾,該曬的就曬,該補的也就補了,我盯着地上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舊衣服問面前這個來傳話的小宦官。
“鮮支來了多少匹?”
“回夫人的話,大約二百六十九匹。”
“白緒呢?”
“大約七十二。”
“霧彀呢?”
“這個少,只有十幾匹。”
“青綺有嗎?我想知道有多少青綺。”
“青綺的數量也不算少,不過今年怕是……”小宦官還沒有說完,卻聽得外面有人招呼道,鄭妃娘娘宮裡的汲兒來了。
我心下一凜,汲兒可是大人物,平時只在鄭妃左右侍侯着,很少自己出來傳話,我撇了那小宦官走出去,只見汲兒正立在廊檐下面,手裡捧着一個托盤。
青雪早迎了過去,陪着笑說:“勞汲兒姐姐親自送來的,可得是多重要的物件啊。”
汲兒也笑了,道:“是些上好的香料,宮裡這次得的本就不多,鄭妃娘娘讓我親自來送,怕是那些小丫頭不中用。”
青雪一邊說着客氣了,一邊雙手接了那托盤。
我也款款地走過去,汲兒一見我過來,趕快下拜施禮。
“汲兒不必多禮。”我把眼睛盯向青雪手裡的托盤。
汲兒笑了:“夫人,夏天到了,蟲子多,鄭妃娘娘讓我給您送些香料來。”
“鄭姐姐有心了。”我一邊說一邊打開了上面的一個青陶小缸子,一股刺鼻的氣味衝了出來,我皺了眉。
汲兒道:“夫人,這一個是逼蟲香,放在角落裡驅蟲子用的。一次少放一點,整個屋裡都不生蟲。這種香料是用茅香,細辛,零陵香,千金草這些藥物配的,味道是有些嗆,一次千萬要少用一些。 ”
我點點頭,示意青雪把那個缸子收好,又含笑看向第二個青陶小缸子,卻見裡面全是豆子大的小丸子,一個個全都硬梆梆的,聞起來,象是有淡淡的酒味。
“這個是什麼香啊?還有酒味?”
汲兒笑了:“這個叫百合香,裡面用了近百樣香料呢,有沉水香,丁子香、雞骨香、薰陸香、白檀香、熟青桂香、白漸香、青木香、甘松香,雀頭香、蘇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
“有麝香?”我問了一句。
“對,是有少量麝香的。”
“那這個您先取回去吧,本宮這幾天吃的藥剛好不能聞這個味兒。”我下意識地把那缸子往外推了推又衝她一笑。
汲兒一愣,還是微笑着收了那香料施禮退下。
我含笑目送她離開。汲兒是我見過的最忠心的僕人之一,無論立場如何,這種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我回到屋裡繼續聽尚衣司的小宦者告訴我最近幾種布料送進來的數量。
“相比於往年來說,今年的布料數量的確不少,可是呢……”小宦官滿臉陪笑地服侍我坐下“可是今年望月公主回來省親,宮裡的許多布料全都要拿去了她那裡,鄭妃娘娘說了,望月公主這麼久不回來,我們萬不能在禮物上怠慢了人家,一應用度全都盡着人家先來。”
“鄭姐姐向來是深識大體的,思慮又是如此周全,怪不得大王常日裡總說,這宮裡的哪個女子都比不上她。”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又道“象她這樣的女子,本宮怎麼好讓她爲難呢?本宮的衣服公公您也看了,去年的許多還是和新的一樣,眼前就不用再做了,先盡着別的宮裡的貴人們先做吧。”
小宦官立馬滿臉堆笑道:“夫人您這是說哪裡話啊,這宮裡啊,省得了誰的也不能省了您的啊。一來您這位份在這裡擺着,二來陛下常日間又是最寵愛您,三來啊,您和鄭妃娘娘又是最好的。說實在的,鄭妃娘娘那個親妹妹雪伊娘娘都比不上您二位更親呢,這一回啊,她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千千萬萬要先盡着您宮裡的來……”
“公公替我謝過鄭妃娘娘,本宮向來在這穿戴上沒有太多講究,剛纔您說什麼最多?是那鮮支最多是吧?那就用那鮮支給本宮做兩件禪衣就好了,別的我這宮裡也不缺。”
“那綾綃紗呢?這回的綾綃也好得很呢。”小宦官又眨起眼睛來。
“今兒的先定這兩件禪衣便好,改天再要什麼,我再招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