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我之前吃的可不好。”我冷眼看着她,嘴角卻是依然甜笑。
“以後……自是會好的。”她低下頭來用兩隻手輕撫了杯子,淡淡地盯着眼前的香爐微微一笑,輕聲道“妹妹有福氣,誰也攔不住的。”
我也笑了“謝姐姐吉言。”
鄭妃轉過臉來,目光柔和地看向我,眼底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象是示弱又象是求和。
她是個很要強的人,雖然表面柔弱,但是骨子裡極有主見,這麼多年了,除了嬴政和曾經給予她大恩的呂相邦,想來她沒有對任何人示過弱。
我避開她的眼神低頭嚥了一口茶,微微的清苦,到了咽喉裡卻是清爽得乾淨。
“姐姐歇着吧,妹妹們先行告辭了。”我向着她深施一禮,帶着玲瓏和夏嬰一起出了秋池宮。
門外陽光刺眼,眯了眼睛卻覺得鼻子一酸。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早春的空氣裡有很多味道,閉上眼睛細細去品,有草葉上的露水被風乾的味道,有柳條新枝嫩芽上那股清澀的味道,有泥土被雨水潤溼泛出腥鹹的味道,混着各種繁重的花香,讓人心頭莫名地興奮。
草長鶯飛的季節,似乎每天都不一樣,不經意間,樹葉更密了,不經意間河水更深了,蝶兒飛舞蜂兒鬧,有的花謝了,有的花又開了,每一時每一刻,身邊的景物都各不相同,時間突然變得匆忙起來,或者只是停下發一個呆,便錯過了一份難得的機遇,使得收穫截然不同……
於是,向來懶散的清和宮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忙碌起來。
叢蓉自己帶了四名小幫廚進來,入口的食物必須一絲不苟地清洗乾淨,一再查仔細了再拿來食用,每日裡的膳食變着花樣地做,膳食越來越精細,花樣也越來越多。
青雪一大早就會領着宮裡的的宮女們四處打掃,清點宮裡的所有用品,宮外送來的衣服用具,全都仔細檢查過了才讓用。
張蒿帶着夏芸到各個司裡取物件,傳消息,順便打聽打聽宮裡新進了什麼樣的人物,少府又給宮裡送了哪些貢,宮裡面又有什麼樣的新鮮事兒發生。
夏芸跟着張蒿跑了幾趟之後,越發機靈會來事兒了。這一天正午我正躺着小憩,卻見夏芸恭敬地引了一位老宦者走進來。
我起了榻覺着面前這個老宦官臉生,從服秩看位份卻是不低。此時他正滿臉堆笑,躬着身子看我,一張白裡透紅的圓臉上笑容甜得滴得下蜜來“夫人,內府剛得了一些好東西,陛下命我給您送來。”
我由夏芸服侍着出了門,迎面先看見一個青銅鎏金的香爐,足有三尺多高,金碧輝煌很是奪目。這樣一個金燦燦的大香爐往這院子裡一擺,倒顯得我這宮裡的所有陳設全都寒酸了。
我的眼光越過那個香爐又往後看,卻是一套精美的茶具,上好的羊脂白玉製就。六個小玉碗,中間一個玉壺,放在一個紫檀托盤裡,看上去溫潤剔透,很是可愛。
再後面是一個絲錦托盤,裡面是一個精緻的翔鳳冠。鳳口那顆明珠,看上去倒象是比上回鄭姐姐頭上戴的那一個還要大一些。
托盤旁邊是一個銀鈿盒,裡面是一堆珠翠釵子,個個精緻養眼價值不菲。
轉過身卻看到身後的小輦上是幾牀錦被,一看就是新做的,各色緞面看上去很是喜慶惹眼。裡面有一條金燦燦的毯子,原以爲是一張上好的獸皮縫的,走近了一看才知道竟然是用蠶絲織就的。
“什麼樣的顏料能染出這樣的顏色?”我被這道炫目的金黃驚到。
“回夫人的話,這個顏色是天生的,這個蠶絲本就是金黃色的,無需再染。”老宦官依然笑得很甜。
“蠶絲不是銀白的嗎?”我奇道。
“夫人有所不知,”老宦官一躬身,將那絲毯託於手上笑道“話說有一種金目蠶,通身金黃,吐出的絲就是金黃色的。還有一種蠶,名曰天蠶,通身瑩亮碧綠,吐出來的絲又是青色的。所以說這個蠶絲不止有銀白色,更有金黃,天青,對了,還有一種火蠶,那吐出來的絲還會是火紅的呢。夫人手上這一塊毯子便是由那金目蠶吐出的黃金絲線織就的了。”
“太神奇了……”我託着那毯子左右撫摸,愛不釋手。
“這些物件,夫人喜歡哪幾件?小人給您留下。若是您全都喜歡,小人就悉數都給留到這清和宮裡……”
我又回頭仔細打量着這些寶貝。
老宦官聰明地開口道:“那個錯金螭獸香爐是內府司新近剛得的,說是用了六百六十斤青銅又加鍍了六十斤黃金才得的這個顏色,這個宮裡總共也就兩件了,一個送到了甘草殿,這一個鄭妃娘娘說是送過來讓您先看一眼,若是喜歡就給您留到這清和宮裡。”
“這麼大的物件,您叫我過去看也就得了,還找這麼多人給送過來,公公,您也是太客氣了。”我回頭衝着他笑。
“不敢不敢,”老宦官滿臉堆笑道“鄭妃娘娘親自吩咐的,小人自當盡心竭力。”
我用手撫了撫那香爐,又自輕笑了一聲:“您替我謝過鄭妃娘娘,只是我這宮裡有點小,怕是擺不下這麼大的物件。您看看別的地方哪兒有用得着的,就給送過去吧。”
“是……”老宦官深施一禮又道“那幾匣首飾也是前日裡的追師新制的幾款,說是眼下最時新的款式,夫人喜歡哪幾件也只管留下。”
老宦官一邊說一邊就把那幾匣首飾奉到我的面前來。
我仔細打量了半天,道:“件件都很好。”
“鄭妃娘娘可說了,隨着夫人您的心意挑,喜歡哪一件,便留下哪一件,若是全都喜歡,一起都給留下也是可以的。”
我從那些首飾裡面隨便挑出幾件看上去順眼一些的叫青雪收好了,其餘的轉手又交給那位宦者,至於那個惹眼的大鳳冠,我卻是看也沒有多看一眼。
低頭又走到那套茶具面前,看着那溫潤的玉質若有所思。
“夫人您看……”老宦官快步走到那套茶具前面,用手托起一枚玉杯子雙手奉到我的手上“這一套茶具取自上好的羊脂白玉,這般好的成色極爲少見。鄭妃娘娘說了,前幾日夫人您去秋池宮喝茶的時侯,看出您對這種杯子很是喜歡,本打量着將自己宮裡那一套送給您的……啊喲,夫人您看看這玉質……後來鄭妃娘娘心下又想着那是自己用過的,不方便送您,便讓小人仔細留意着爲您尋來。小人回去啊,可是四處打聽,不想還真是從南山侯那裡尋得這一套來,這套茶具在南山侯那裡放了有些年頭了,常日裡人家自己都捨不得用,仔仔細細地放着一回都沒使過,聽說是鄭妃娘娘親自要,南山侯這就忍痛割愛……”
“君子不奪人所愛,鄭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領了,可是這套杯子還是請您給還回去吧。”我笑着將那杯子遞還到他手裡。
老宦官臉上略一尷尬,又滿臉堆笑道:“那夫人您看,您還喜歡什麼,老奴再去給您尋?”
“不必了,”我又給了他一個微笑“公公只將那香衾被褥還有這金絲毯留下就好,別的就請悉數送回去吧。”
“夫人您這是……”老宦官有點爲難。
“宮裡姐妹多,公公您看看還有誰需要的先盡着她們挑吧,清和宮裡現在還就是這些被褥最爲實用。”
老宦官明顯還想再說話,我已經又衝他微微一笑,張蒿已經奉了幾個銀錠子過來,交到了那老宦官手上。
張蒿滿臉堆笑:“辛苦公公您又跑這一趟。”
老宦官一邊口稱不敢,一邊把那銀錠子收到袖子裡,叫上幾個小宦官將那些物件悉數搬了出去。
目送他們出了門,張蒿輕聲問道:“夫人瞧不上這些東西?”
我坐到梳臺前面,隨手翻看幾個胭脂盒子:“瞧得上,不過他一口一個鄭妃娘娘的,倒是說得我心裡有點泛噁心了。”
張蒿笑了:“夫人只怕多想了,適才他們進門的時侯說是大王讓送的。”
“以陛下的脾氣頂多會是隨口一句:清和宮裡東西少,你們看着安排一下吧。可是你看看剛纔這些物件,每一件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可着咱們的心意來,這位老宦者又一口一個鄭妃娘娘地說着,是誰的心思咱們還能不懂?”
張蒿笑了笑,沒說話。
“我猜得不對?”我問他。
“夫人猜得對,不過……”張蒿偷着瞥了我一眼“您可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鄭妃娘娘留了嗎?她這明顯是來向您示好求和來的啊。”
我盯着鏡子裡的自己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氣色在變好,嘴脣比以前紅一些了,臉色似乎也紅潤飽滿一點了,但是那雙眼睛卻在不自覺地發冷,頭髮沒有上桂花油,鬢角那裡有點蓬,我伸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張蒿趕快奉起一個細抿子來,幫我梳了兩下。
我看着鏡子裡那個目光冰冷的自己,突然感覺這張面孔那麼陌生,我衝着鏡子裡那個冷冰冰的自己道:“你說我現在不給她留機會,她給我的容兒留機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