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相府。
幽深的書房裡面,僅靠着紙窗透進的陽光照明。
江晟天立在書案前,目光忐忑不安地在李林甫和雙目合上入靜打坐的葉之杭只見來回。他覺得自己陷入一種十分古怪的氛圍之中,一人伏首書案專注着手中的書,一人則盤膝座上,各自爲政,像是忽略了江晟天的存在。
書房外鳥兒悅鳴,幾聲撲翅,飛天而去。
“丞相大人。”江晟天欠了欠身子,似是要提醒他。
李林甫半隻眼翻上來瞪了他一下,合上書,將它放到書案的邊上去。
葉之杭則不聞不問,凝神靜氣。
“最近陳如風當上了天下盟盟主一事,你可得知?”李林甫面無表情地問道。江晟天怔了一怔,默然點頭。
當初他得知這個消息之時,先是一股喜悅涌上,隨後又帶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這種失落漸漸又轉化成如今的妒忌。
“沒有了陳如風的江晟天會是怎麼樣?沒有了江晟天的陳如風又會是怎麼樣?”這句話一直在他的耳邊縈繞不絕,更帶着幾分嘲笑的滋味。
堂堂天下盟盟主,統領江湖各派,已經不是自己所能及得上的了。
他是什麼?相府一個小小的府客而已。先前他在長安曾巧施妙計將陳如風利用了一番,心中得意了好一段時間,心想陳如風的能力還是遠遠比不上自己。
然而,他卻能夠登上天下盟盟主的寶座。
“他哪一樣比我優勝?他只是會武功而已!”想到這裡,江晟天一拳打在牆壁之上,迴應他的只有陣陣生疼。
如果當初我不是體格特異,能夠修習內家功法的話,時至今日會不會有很多東西的不一樣?
他十分不忿陳如風能夠一人領着天風幫走向盛大的輝煌,又能攀上天下盟盟主之位。他本料着沒有了他,陳如風一切都成不了事。
但他始終是猜錯了。
鐵證如山的事實擺在眼前,陳如風沒了他江晟天,只會更優勝。而他江晟天,卻毫無功績可言。他所做出的成就,最多也只是僅僅限於這個相府,而陳如風,卻是在整個江湖上大展拳腳。一人如樹巢中之雛鷹,一人便是展翅翱翔九天的鳳凰。
李林甫將江晟天眼中的百般變化看在眼內,自然不會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嘿然一笑,緩緩道:“當初我助建天風幫之時,也想不到竟會促成陳如風這樣的一日。命數這東西,當真是難以預料,曲折離奇至極啊!”
看着江晟天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在自己的心思之中徘徊着,李林甫眼角露出深邃之色,繼續道:“做人應該飲水思源,對不對?既然是我助建天風幫,成全了今天的陳如風。他很應該報答我的,是不是?”
聽着李林甫的問話,江晟天卻從心底裡涌出一股厭惡,當日建幫大典上李林甫還當着羣雄面前與天風幫劃清界線,今日見陳如風得勢,便見風使舵地靠過去,希望能夠分得一杯羹。
“丞相的意思是?”江晟天暗自皺眉,不知道李林甫這隻老狐狸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
李林甫雙手手指交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江晟天,似是看着一隻會去幫自己捉魚回來的貓咪一樣,令江晟天渾身汗毛直豎。
“聽聞天風幫在漕運、綢緞和米糧三方均有沾手,且營利甚豐,籠蓋半個大唐,實爲全江湖至富豪的幫派……”
“丞相大人該不會是對這些斂財的生意有興趣吧?”江晟天問道,要知道相府內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物都幾乎是用價值千萬的銀兩堆砌而成的,李林甫袖下更不可能缺少錢財。堂堂丞相,在朝中斂獲的油水還會少麼?
李林甫打了一聲哈哈,道:“非也非也,只是我心中好奇,想要瞧瞧這些生意是何等運作的,便想跟天風幫看看有無合作機會,好讓老夫也開一開眼界!”
江晟天深知李林甫一向口是心非,這樣說便是指他想插手天風幫的生意,至於目的爲何他卻捉摸不透。相府之中不缺錢財,但不爲錢財又是爲何呢?
“可惜,在下早就不是天風幫中人了。”江晟天語氣之中暗帶推卸,“要不然必定能爲丞相出力,與天風幫那邊交涉。”
李林甫笑道:“無妨,畢竟你幫主的名義還在,要是你肯幫我去與天風幫洽談,定當水到渠成。”
江晟天面露難色,自他離開天風幫那日便再無想過回去,現在李林甫卻要他以幫主的名義回去來助他洽談生意合作之事,想到到時候與天風幫衆人見面時可能生出的尷尬,江晟天一下子遲疑難決,不知如何是好。
“晟天,本相一早知你是精明之人,故而數次委以重任,你也沒有讓本相失望。”李林甫緩緩說道,“只是親疏有別,儘管你身負英才,但士傲纔是我李林甫的兒子,所以我不得不將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放在他身上,栽培他成器。”
江晟天聽李林甫這樣一說才心中驀地恍然若悟,先前許多重要之事李林甫都是交由李士傲處理,不讓自己沾手,又悉心安排一衆有經驗的人隨他左右,供他差遣。李士傲氣焰日益囂張,本就與江晟天有所隔閡,一朝得志便處處與他爲難,令江晟天煩不勝煩,只是礙於他乃丞相之子,不好發作。
但李士傲一向都是做事虎頭蛇尾,諸如與有關係的朝廷重臣的交流、上朝奏摺的草擬,都被他弄得一塌糊塗,氣得李林甫七竅生煙,對這個兒子可是徹徹底底失望了。
如今他對江晟天說出這樣一番話,卻又令江晟天觸動了另一個心思。
“若你是我的兒子,那該多好啊。不說兒子,成我的女婿我也滿足了。”李林甫不經意地說了這樣一番話,將江晟天心神一震,目中光華大亂。
敢情李林甫已經察覺到他對李音如的情意?
的確,自陳如風當日前來與李音如決絕之後,李音如幾乎一直臥牀不起,江晟天定時定侯都會前去閨房拜訪,又囑咐萍姐細心照料。但李音如一直臉神蒼白,全身似乎就只有眼睛會動彈一樣,看得江晟天心頭劇痛不止,恨不得將陳如這個忘情負心漢風煎皮拆骨。
明眼人也看得出他對李音如的意思大不簡單。此事大概李林甫也有所耳聞,從中明白到一些事來,今日卻擺出來,引誘江晟天替他與天風幫商談合作。
李林甫看着江晟天方寸盡失的模樣,心中自喜,暗忖時機已成,便說道:“此事若你能辦妥,我可將音如許配於你。”
最後的那句話令江晟天如受雷觸,頭頂轟裂而開,不敢相信地望向李林甫。
是驚?是喜?
待他神志略爲清明,方纔想到李音如心不在自己身上,強行嫁娶又有何用呢?念及至此不禁垂頭搖搖嘆息。
“唉,要恨也只恨我這女兒太過癡了。陳如風那種負心之人,不想也罷,眼前有大好佳人,卻不懂得珍惜。”李林甫爲江晟天惋惜,盡說好話,將陳如風狠狠貶低。
江晟天默然片刻,陡然擡頭向李林甫拱手道:“丞相大人,此事便交在小人身上。”
李林甫聞言咧嘴一笑,“好!好!”
待江晟天離去書房,盤膝座上的葉之杭才緩緩張開眼睛,目不轉動,凝視前方。
“你終於要出手了嗎?”葉之杭似是在跟着面前的空氣交談一般,望也不望李林甫一眼。
李林甫陰陰笑道:“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要蠶食天風幫這塊肥肉,不可操之過急。”
“米糧、漕運、綢緞三行,並不能算上是天風幫的支柱。天風幫現在最爲飽負盛名的,始終是它的護衛行當。”李林甫分析得頭頭是道,“但剝皮也得從外剝到內,先拆去它的保護,再直搗黃龍,一劍取他性命。”
葉之杭靜聲不言,一般他聽李林甫道出計劃來後若是有所破綻纔會指出。這次李林甫顯然爲這盤計劃籌謀已久,算得面面俱到,無有疵漏,便不再多言。
“陳如風他敢吞我橫雷寨,嘿嘿,我便要他還我百倍!”李林甫聲音忽然發狠,滿目仇火。
“對了,我還聞說一事。”葉之杭道。
“嗯?”葉之杭既然提到,大多也是要緊之事,李林甫不敢不聽。
葉之杭眼珠往右邊轉過去,像凝望書房門外。
“有人在獅子鎮裡見到金易來出現過。”葉之杭徐徐說道。
李林甫有點不耐煩:“獅子鎮是他家母所居之處,他在那裡出現也不足爲奇。”
“不僅如此,還有人見到魅靈也在那裡出現過。”
聽到“魅靈”二字,李林甫嚇得身子抖了一抖,虛汗直冒。
“她不是已經被金易來擊殺了嗎?”
“當初我也是這樣認爲。那日我跟隨他們至城外,見魅靈敗亡後金易來抱着她的屍首痛哭,卻沒有看到他將她的屍首埋起來。”葉之杭細細想起,當日確實疑點叢生,魅靈到底是否已斷氣,他並無去加以細看。
“但金易來已經失心瘋,被我趕離相府了啊……等等!”李林甫似有所悟,猛地大力拍了一下桌子,額上泛起惱怒。他已經將這些事串在一起,猜出了箇中的緣由來。
冷哼了一聲,李林甫吐着氣道:“原來如此!好一個金易來,連本相都夠膽矇騙!本相定要好好收拾你!”
李林甫心胸狹隘,極重仇恨,尤其是那些對自己不忠的人,更是辣手無情,想到金易來竟敢欺瞞自己,將自己當成無知小童一樣,積得滿腔憤怒,怨毒的眼光射出,令人爲之心寒。
似乎想到了報復之法,李林甫的怨恨化作一抹奸猾的笑容,冷冷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