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諫的大軍來得很快,接到唐善的消息,得知師尚詔已死,原本需要數日才能形成合圍之勢的十萬大軍分作三路挺進,當日便將師尚詔殘部三萬餘人圍困在馬萃縣外。
師尚詔已死,多半亂民已作鳥獸散。幾個不大不小的首領接管了殘餘的烏合之衆,仍按照先前的既定計劃前往馬萃,自然被俞諫的大軍團團包圍。
俞諫統領的乃是正規軍隊,配備有弓弩、火炮、鐵騎,流民所組成的烏合之衆根本不堪一擊。一通火炮過後,弓弩齊發。兩員小將各率一千鐵騎衝出,三萬亂匪十之八九俯首歸降。
唐善帶領着校尉與軍士隨同着萬千老弱婦孺一齊趕往馬萃,等他們來到的時候,俞諫已經奉旨將亂民遣散。可俞諫所遣散的亂民只有兩萬,其餘一萬餘衆卻已經變成了漫山遍野的無頭屍體。
慘景在前,唐善涕淚齊下。
萬般惱怒之際,他當衆亮出身份,面對數萬孤兒寡婦憤而起誓,必將上奏朝廷,嚴法處置砍殺俘虜冒充軍功的官軍,以慰藉這些枉死的冤魂!
是夜,俞諫大軍的營地。
怒氣衝衝的唐善以及所屬六百將士被攔在了營門外。
俞諫早已得到了消息,稟報的軍士還跪在大帳外。一臉惱怒之色的俞諫在帳內來回走着,終於氣呼呼的道:“請他進來!”
營門開啓,一位身着銅甲,手持大刀的白臉小將帶着一隊軍士迎出,傲聲問道:“哪位是唐大人?”
唐善打馬迎上,“本官便是,俞大人肯見了嗎?”
白臉小將冷眼打量着唐善,道:“大人隨我來!”挺臂擺刀,掃過衆官校與軍士,“你們留在營外,不得進入。”
唐善微微一笑,策馬於行。可小將的大刀卻又橫在了馬前,叱道:“軍中不得騎馬奔馳,請大人下馬步行。”
“放肆!”蹦出來的是元泰。
修明也陰着臉來到,一邊打量着小將,一邊冷聲道:“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身份,偵私舞弊,拱衛京師,獨捍皇權,察錄妖異都是錦衣衛分內的職責。你有幾個腦袋,膽敢阻攔錦衣衛偵私舞弊,還敢請我們唐大人下馬步行?”
“軍中自有軍法,我只聽從俞諫俞大人的軍令,管不了你們是什麼人。”小將擡出了俞諫作爲擋箭牌。
唐善探身貼近,湊在他的耳邊,悄悄的道:“本官今天必須得殺幾個人,既然被你碰上了,只能怪你自己倒黴!”
“你敢……”小將的喉嚨突然被人割斷,“撲通”一聲摔落馬下。
元泰的刀還是不夠快,被他喊出了聲音。
“敢在十萬大軍營前放肆,你們不要命了?”與白臉小將隨行的另一員副將怒聲吼叫,猛地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百餘名軍士在他身後,眼神有些慌亂,更有人竊竊私語,看起來該是怕他揮落手中的長槍。
長槍揮下便是軍令,與兩百錦衣衛對敵,區區一百餘軍士那是對手。
“不要命的是你!”修明嘆息着,緩緩的拔出繡春刀,有意挑戰這員副將的極限。
剛剛親眼目睹白臉小將被元泰一刀砍殺,修明再又拔刀自然不是開玩笑。
副將的長槍終於揮下,雖然他不敢殺害錦衣衛,可他自己也不想死。而且他相信這些錦衣衛絕對不敢把他身後的一百多軍士都殺了,因爲還有十萬大軍環衛在四周。
“拿下!”他的軍令只是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可惜他想錯了,當他看到大隊錦衣衛衝上來的時候,當他的一百多名軍士眨眼便被砍殺大半的時候,元泰的繡春刀再次揮出,砍斷了他的喉嚨。
營門被封鎖,警聲四起,兩千弓弩手張弓搭弩把守欄柵,兩千鐵騎斜裡殺出,將衆校尉與軍士團團圍困。
唐善笑吟吟的坐在馬上,一衆錦衣衛也收起了繡春刀,地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屍體。
“唐大人?”營內行來一員身着便衣的老將,打馬來到營門前,虎着臉揮了揮手,弓弩手和騎兵隨即撤去。
來人自然便是俞諫。
“俞大人!”唐善在營門外抱了抱拳。
“開門!”俞諫吼了一聲,獨自策馬行出,冷眼掃過地上的屍體,怒聲道:“俞諫在此,唐大人何必殺這些軍士,只把老夫殺了豈不最好?”
“俞大人!”唐善捧起了笑臉,嬉笑着道:“兄弟們跟隨唐善趕了一天的路,人困馬乏。聽說大人這裡有酒有肉,特來討些吃喝,大人該不會吝嗇些許吃食,拂了唐某的面子吧?”
俞諫的臉色陰晴不定,自然猜不透唐善在搞什麼鬼名堂,手掌擺動,道:“來人,帶他們下去,好生款待。”
唐善對着權森、元泰等人點了點頭,一衆人等跟隨俞諫的屬下行入營去。而他則笑着展臂相請,道:“俞大人,裡邊請!”
俞諫斜眼看來,氣道:“這裡是老夫的軍營。”
軍營是俞諫的,軍帳也是俞諫的。當唐善踱着四方步對着俞諫的中軍大帳評頭論足的時候,俞諫再也沉不住氣,喝道:“老夫帳下兩員愛將、一百餘名軍士被唐大人屬下錦衣衛無由殺害,難道唐大人連一句說詞也沒有嗎?”
“有!”唐善拉着俞諫坐在茶桌旁,道:“聽說有人要上書朝廷參奏大人,說大人放縱屬下軍士殘害百姓,砍殺虜首冒充軍功。他們聽了極爲憤慨,特意前來給大人排憂解難。”
俞諫擡起眼皮看了看唐善,手中擺弄着茶碗,道:“可老夫怎麼聽說正是唐大人要告發老夫?”
“誰說的?”唐善瞪起了眼睛,看起來很是冤枉。
“誰說的?”俞諫將茶碗丟在桌上,氣呼呼的道:“天下都已經傳遍了,說唐善唐大人得見萬人枉死,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而後又義憤填膺的當着數萬百姓發誓,說要上奏朝廷,嚴懲兇犯,慰藉那些枉死的冤魂。怎麼?你把老夫看作是三歲的娃娃不成?”
唐善手捏茶托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抿了口熱茶,道:“用不着朝廷懲處兇犯,大人剛剛不是已經將他們正.法了嗎?”
“老夫什麼時候……”俞諫剛剛喝喊出口便又停了下來,先是疑惑的盯着品茶的唐善,隨後漸漸露出笑容,溫聲道:“看來唐大人真是特意給老夫排憂解難來了。高!唐大人這一招實在是高!”他嘆息一聲,面帶難色,“老夫手握十萬大軍,爲何一味拖延,遲遲不肯與師尚詔開戰?就是怕這些將士胡作非爲,給老夫留下口實,被朝廷裡的那些言官們抓住把柄!自從師尚詔被唐大人砍了腦袋,亂匪四散,老夫便再也控制不住這些將士,請戰的將軍能從老夫的大帳一直排到營門口。萬般無奈,只有一戰!戰事一開,那一萬多具屍體也就成了言官們攻擊老夫的口實!老夫又聽說唐大人在馬萃縣外唱了那麼一出,一股急火攻心,險些要了老命!哪曾想唐大人乃是爲了老夫着想,幫着老夫堵住了那些言官的嘴。”他從袖口裡摸出一張銀票,推在唐善桌邊,“這是老夫送給錦衣衛官校和三千營、五軍營軍士們的一點小意思,唐大人收下便是,不必與老夫客氣。”
唐善放下茶碗,拿過銀票,微微一笑,收入懷中,道:“俞大人可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五萬兩。可我還有一件事相求?”
俞諫笑道:“唐大人但說無妨,無需客氣。”
唐善捧起笑臉,道:“唐某屬下也有十幾個人砍殺虜首冒充軍功,已經被唐某正.法。可那些真正立下軍功的人卻沒有人頭,大人這裡的賊首還沒有經過兵部覈實,不知……?”
“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俞諫微微頓首,算是應下,起身喝道:“來人,擺上酒菜,老夫要與唐大人一醉方休!”
不到半個時辰,唐善就把俞諫放倒在大帳內,而他喝下的燒酒卻都被他極爲無恥的用內力逼出了體外。
權森、郝繼祖、元泰、修明等在軍帳裡,唐善早就有過交待,所以四人滴酒未沾。
唐善剛剛進入軍帳就把銀票遞給了元泰,“俞大人給了個整數,你們兄弟每人一萬兩,我的交給鄭興的老母親。”再對修明道:“你去統計一下那些校尉和軍士的軍功,就憑剛剛在營門外的那一戰,按照出力多少、是否負傷計算。明日去見俞大人,在他那兒報上兩千顆人頭的軍功。”
四個人傻了眼。
唐善指了指權森、郝繼祖,“你們留下。”
元泰、修明當然明白此話的含義,施禮退出。
權森、郝繼祖一直含着淚水,此刻淚水終於滾落,跪地叩頭,哽咽着道:“我們替鄭大哥叩謝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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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善把他們雙雙拉起,“七尺高的漢子,別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鄭興也是我的哥哥,不用你們替他謝我。”他突然變得一臉嚴肅,壓低聲音,道:“我要你們去一趟馬萃縣,找一處安全隱蔽的地方看住那些被砍去腦袋的死屍。記住,無論你們看到什麼都不許出聲,連大氣都不許喘,最好弄塊破布遮在臉上,擋住你們的呼吸聲。等你們發現了什麼,而且確定自己絕對安全,馬上回京找我。”
“是!”能得到唐善的信任,託以重事,權森和郝繼祖都很興奮。而且他們也知道不該問的絕對不問,所以只是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句,轉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