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人掙扎在起身,背轉手臂,從後腰拔出匕首。一串鮮血噴出,痛得他幾乎昏死過去。霞兒仍被困在網繩中,見狀大驚,脫口問道:“你受傷了?”面對一句廢話,行刑人露齒一笑,可劇烈的痛楚卻令他臉上的肌肉抽搐,加之猙獰的三道刀疤,模樣甚是可怖,嚇得霞兒又是一凜,怯怯的移開了目光。
行刑人神色一暗,喘了兩口粗氣,摸出傷藥,按在傷口上,隨手拾起掉落的兩柄繡春刀,割開了束縛霞兒的繩索,將她放落。
霞兒落在坑底,行刑人失去了遮擋,守在坑頂的易浩羣便尋找到了下手的機會。他的食指和中指早就夾着一隻菱形鋼鏢,當即彈指射出。行刑人有心側身躲避,可後腰遭受重創,閃身稍有遲緩,當即被鋼鏢射中了左胸。
易浩羣的分寸拿捏的不錯,可惜暗器並不是他的所長,手法欠佳,力道也不足,否則一鏢便能將行刑人射殺。
行刑人悶聲吭了一聲,回手將胸口的鋼鏢拔了下來,甩臂射回。易浩羣一縮頭,鋼鏢掠過。
霞兒氣得渾身發抖,張臂護在行刑人身前,擡頭看向坑頂諸人,怒聲道:“你們幹什麼,想要謀害本宮不成?”
易浩羣一愣,聖旨說的是“緝拿欽犯”,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要活口,殺無赦。”可誰也沒說維護欽犯者一同論處。況且維護唐善的又是順寧公主,有罪無罪也不是他可以評論的。
此時,順寧公主人在陷阱中,陪同她的男人也未必便是唐善的同黨。換成別人,一勺燴了也就是了,可偏偏是順寧公主。
順寧公主如果維護唐善,那是抗旨,易浩羣當然可以不必理會,只管奉旨拿人。但現在公主維護的並不是唐善,反倒令易浩羣感到爲難。
“順寧公主?”一個東廠的老公兒探出頭,眯縫着眼,滿臉疑色,問道:“他是什麼人?”
“他是本宮的家臣。”霞兒大聲迴應着,量他們也不敢再下殺手,隨即放落手臂,行到正中處,板起臉說道:“唐善逼死了秀兒妹妹,不僅皇上動怒,本宮也絕不容他。本宮的家臣業已擒拿了唐善,正要押送進京,你們怎麼反倒對本宮的家臣下起手來?”
“公主?!”那老公兒面帶冷笑,說道:“宮裡的人誰不知道您和唐侍衛的關係,你會擒拿唐善,您自己信嗎——皇上早有旨意,不要活口——就算公主是要把他押解進京,爲何反倒逃向了離京的官道?”
霞兒知道這些人都是人精,老成世故,城府又深,絕難相欺,便也懶得多費脣舌,徑直說道:“本宮就是要救他,你敢把本宮怎麼樣?”
易浩羣“哈哈”一笑,回道:“下官等並沒有對公主不敬,可您的家臣……協助欽犯,對抗官府,自然該殺。”
那位老公兒也嘿嘿笑道:“公主想必明白,皇上溺愛懷柔郡主——誰若維護唐善,定會觸怒天顏,難逃一死。”
“噢!”霞兒像是明白了什麼,點着頭說道:“原來你們緝拿唐善是假,謀害本宮纔是真。看來皇上是容不下本宮這個先皇的骨血,所以纔會敕下密旨,要你們謀害本宮。”
“不不不不不……”那位老公兒和易浩羣頓時傻了眼,誰能想到,順寧公主竟然扯到了“大禮之儀”的舊事上,連忙解釋,“皇上沒有那樣的密旨,公主不敢妄言……微臣等只是奉旨捉拿唐善,絕不是針對公主。”
“那就好!”霞兒哼了一聲,對行刑人點點頭,說道:“我們走!”再又仰起頭,厲聲叱道:“都給本宮滾開。”易浩羣等人均是心頭一凜,自知得罪不起,紛紛退卻。霞兒和行刑人相繼躍起,腳蹬坑壁,由陷阱中復出。
數百弓箭手已經抵達,列成軍陣,正對唐善。
唐善剛剛還想設法從馮謙、馬驍等人的圍攻下脫身,可現在卻要依靠他們才能保命。一旦他落了單,軍士自然要萬箭齊發,立時就會將他變成篩子。
但他在衆多高手的圍攻下也難保周全。即便他只是招架、躲閃,卻也要靠內力支撐,最多半個時辰,內力就會不濟,到時還是難逃一死。
更可恨的是,軍陣中竟然隱藏着幾個神箭手,一有機會便施放冷箭。而且力道奇強,雖然前後幾箭都是射在了繡春刀上,卻也震得他手臂發麻。
馮謙、馬驍頻頻出刀,冷箭時不時偷射。唐善窮於應付之際,忽然覺得身後唰的一涼,竟被人偷手在背脊上砍了一刀。刀傷深達一寸,長近半尺,皮肉外翻,隱隱露出肋骨。雖然不在要害,卻也傷得不輕。
就在此時,霞兒和行刑人跳出了陷阱。
霞兒眼見唐善身負刀傷,業已瀕臨絕境,隨時都可能送命,哪裡還顧得許多,當即向他奔去。行刑人知道她的心思,隨之而動。易浩羣等人哪敢讓三人會合,立即將他們攔下。霞兒手腕一轉,並指點出,已然同易浩羣交上了手。行刑人倒握兩柄繡春刀,同餘下的七八個高手殺在一處。
易浩羣只爲攔下順寧公主,但卻不敢使出真功,害怕一個不慎將其誤傷,自己萬萬吃罪不起。可他沒有想到,順寧公主竟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雖然赤手迎對他的繡春刀,可指指不離他的死穴,招招索命,嚇得他魂飛魄散,急忙使出渾身解數,全力應對。即便這樣,他也不佔上風,連連退卻。
行刑人更是驍勇異常,像是一隻碩大的螳螂,倒握着兩柄繡春刀,出刀如同閃電一般,根本不給對手留下任何反抗的機會。與他相對的七八個人,只是見到刀光,還沒看清他的刀法與路數,胸前已經暴血。
快,行刑人的刀法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七八個大內高手剛剛對他合圍而上,卻像是在同時中刀,全部震飛在半空,胸前濺射出鮮血,摔落在地。
譁……數百支利箭齊發,如同夏日裡突來的暴雨,砸向行刑人。可行刑人卻如一匹脫繮的野馬,奮力急衝,竟然在羽箭射落的瞬間脫逃而出。而且他還挺肘攻出了一刀,偷襲易浩羣。
易浩羣正苦於順寧公主凌厲的攻勢,哪裡想到背後還有人對他下手。等到他感覺到頸後生風,爲時已晚。一道寒光閃過,他的頭顱已經被斬去,翻飛在空中。他的身子還沒有倒下,霞兒順勢躍起,腳踩他的肩頭,凌空飛渡,向着馬驍撲去。
行刑人一刀斬殺易浩羣,遠遠繞出一個半弧,折向馮謙,也趕來救援唐善。
列陣的弓箭手們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物,以爲是天上的戰神降臨凡世,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幾個神箭手也忘記了放箭。
馮謙、馬驍分別被霞兒和行刑人接下,唐善身上的壓力頓時減了大半,繡春刀也不再僅是防守,開始發動攻勢。冷眼間,他瞥到了行刑人,心底突地一跳。只見馮謙一刀砍在行刑人的肩頭,可行刑人似乎毫無痛感,轉臂一刀,割開了馮謙的胸膛。這是不要命的打法,任誰都難以抗衡。卻也是散功前的表現,一身內力與武功都發揮到了極至,轉眼即將崩潰。就像世人臨終時的迴光返照,看似比如常還要精神許多。
霞兒雖然不知緣由,可也被行刑人不要命的打法嚇了一跳。
馬驍以及剩餘的高手更是驚駭異常,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並作一處,向軍陣退卻。行刑人奮力直追,頓時繃開了前胸與後腰的傷口,血如泉涌。可他渾然不懼,依舊前衝。雙臂一動,再又砍翻兩人,自己也身中兩刀。
唐善陪着霞兒隨後跟進,悄聲道:“他不行了,我們快走。”
“他……”霞兒冰雪聰明,已然明白了唐善的話,咬着嘴脣點了點頭。兩人當即折向,遠遠繞開軍陣,沿路竄逃。
噗!噗!噗!噗!軍陣中的神箭手連放數箭,行刑人依舊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抵擋,被這些羽箭射穿了胸膛,腳下一軟,撲倒在地。
“小妹……”他拼盡全力擡起頭,看向遠遠逃開的霞兒,發出嘶聲力竭的呼喚。
霞兒渾身一顫,停下腳步,猛的轉回頭。
“快走!”唐善急急催促,腳下卻是不停,兩個飛躍竄出數丈。
“他……他叫我什麼?”霞兒的臉霎時變得蒼白,顫抖着嘴脣詢問。
“管他叫什麼!”唐善再又遠去數丈。
“你是誰?你是誰?”霞兒瞪圓了雙眼,向着行刑人跑了回來。
“小……小……妹……”行刑人的有氣無力的喃喃着。見霞兒奔到身前,咧嘴一笑,移動手臂,似要抱抱她。
霞兒又見到了他臉上恐怖的笑,下意識的退了半步。
“你忘了……小的時候,我最願意抱你……我是你七哥……”行刑人的臉色變得晦暗無光,垂頭觸地,留下兩行濁淚,已然氣絕。
“七哥?”霞兒一臉茫然,怯怯的喃喃着,打量起行刑人的臉。這張臉似曾相識,可她卻記不得自己曾在哪裡見過。暮的,她想起了大哥的話,“你七哥最願抱你,只是你那時候還小,記不得他……”
“你……你是七哥?你是楊智?”霞兒不知不覺的流下了眼淚。
可惜,行刑人已經離世,再也不能作出迴應。
“七哥?”霞兒抱住行刑人的屍體,仰頭向天,發出錐心般淒厲的嘶嚎。逃在遠處的唐善聞聲止步,臉上泛起驚疑之色,回身看來。霞兒慢慢轉頭,憤恨的看去,咬牙切齒的嚎叫道:“唐善……還我秀兒妹妹的命……還我七哥的命……我要殺了你。”
唐善只覺得自己的心猛然一縮,像是刀扎般的痛。是的,是他害死了懷柔郡主。如今他又害死了霞兒的七哥。
自從被玄天魔女擒下,他已經無路可逃,眼下就連霞兒也要殺了自己?他只覺得萬念俱灰,神智渙散,幾乎癱倒在地。
官道上踉蹌着奔出兩個人,一直跑到霞兒身旁,撲倒在她腳下。那是方琳和陳珪,嘴角溢着鮮血,看起來傷得不輕。
“去!如果你們還能爬得動,就去把他殺了,爲秀兒妹妹和我七哥報仇!”霞兒沙啞的叫喊着,隨手把短刀丟在地上。
“殺誰?”方琳擡起頭,驚愕的看向霞兒,顫聲詢問。
“他!”霞兒指向唐善。
“是!”方琳咬着牙抓起短刀,撐地起身,向着唐善奔去。陳珪也掙扎着跳了起來,隨之同行。
“霞兒妹妹……你要殺我?”唐善變得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向霞兒走來。
刀,冰冷,徑直刺入唐善的胸膛。唐善不覺得痛,咧嘴慘笑。陳珪跟上一掌,按在唐善的心口。唐善晃了晃,仰身倒地。
“公主?!”馬驍心驚膽戰的靠了過來,想要扶起順寧公主。
霞兒怒目瞪去,厲聲道:“驗。”
“是!”馬驍一招手,帶領一隊軍士奔出。很快,方琳、陳珪和兩名軍士一同把唐善擡了回來。馬驍對霞兒施禮,回道:“稟公主,欽犯唐善已經伏法。”
霞兒渾身顫抖了起來,緩緩閉起雙目,熱淚洶涌而下。過了很久,她睜開雙眼,低聲道:“擡回宮,請皇上親自過目!”
“公主!”陳珪捂着胸,咳了兩口淤血,看了看路後。
雪蓮挽着陸槐,沿路追來。
霞兒站起身,冷冷的令道:“衆軍聽令……”
人影一晃,雪蓮和陸槐站在她面前。雪蓮的臉上帶着蔑視的笑,對着霞兒哼了一聲。陸槐立即將聖刀架在了霞兒的脖頸旁。
“護駕!”馬驍急忙下令。數百弓箭手張弓搭箭,對準了雪蓮和陸槐。馬驍顫聲詢問:“你們想幹什麼?還不放了公主?”
霞兒挺直身子,撥了撥手,示意馬驍、衆軍士退下,不屑的道:“我就不信,他們膽敢殺害本宮?”
“如果唐善真的死了,我可以放過你。”雪蓮不緊不慢的走去,摸了摸唐善頸側的動脈,突地一笑,轉身走回,對陸槐道:“我們走!”陸槐收回聖刀,陪着她大搖大擺的行離。
“還是不敢!”霞兒嘲笑一聲,對馬驍下令,“護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