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走了,太皇太后卻發着呆,半晌才轉個臉對着太后道:“這可怎麼辦?這事算了,便宜了那狐狸精。可揭出來,不是讓玄燁傷心……”
太后坐着不吱聲,心裡卻也是傷心着。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自個兒的夫君世祖章皇帝,後宮裡好好的沒什麼心思的女子不喜歡,偏偏喜歡個小寡婦。難不成這些男人都喜歡寡婦要不就是心裡有着別的男人的女人?
太皇太后像是知道太后的心思,亦或自個兒也正有着這心思,恨恨說了句:“男人就是這種德性,吃着碗裡看着鍋裡,最喜歡的還是那種勾三搭四到處招蜂惹蝶的。”
太皇太后把炕几上的兩塊帕子又瞅着,不知怎麼觸動了年輕時留下的傷心事,沉在心裡最深的那股子膿血又泛了上來,戳的心窩子痛。
太皇太后的眼睛都紅了,恨得牙癢癢的,實在不想看,一扭頭,轉着身子看着牆:“可是男人這樣,我們做女人的卻還得處處爲他們着想,他們死了,我們還得替他們照顧小的侍候老的。男人呀……”
這句句都讓太后聽着心裡痛,守寡都二十多年了,按理說該不計較,放下了,可想起來還是覺得窩着火。太后想着的卻是董鄂妃,她死了原以爲好日子來了,卻不想她把世祖章皇帝也帶走了,連點希望也不留給自個兒,何苦做得這麼狠呢。
是董鄂妃狠還是世祖章皇帝狠,在太后的心裡都算在了董鄂妃的頭上了。
看着牆,太皇太后的氣也順了些,那股子膿血又沉了下去,硬給封上了口。太皇太后扭回了身,吸了下鼻子,再嚥了下,打開木榻邊上紫檀鑲螺鈿牡丹富貴紋樣的小櫃,再拉出來個小抽屜,從炕几上一把把那兩塊帕子拿起來扔了進去,復又關好櫃門,鎖了起來。
太后瞧着太皇太后做着的這串動作,估摸着太皇太后是不會跟玄燁說了,問了句:“不跟皇帝說,萬一皇帝還上那狐狸精的當呢?”
太皇太后把小櫃上的鑰匙在手心裡顛了下,長嘆了口氣:“只能不說了。若說了,那小狐狸精倒是可以給辦了,可是皇帝的心也給傷了。她的命算不得什麼,可皇帝的心卻是大清的心呢,就憑她一百條命都不夠賠的。還能怎麼樣,只能這麼便宜她了。”
太皇太后又把手裡的鑰匙看了看,放進了荷包裡,貼身帶着了:“這事也就你我知道吧。若是她自個兒去多嘴,讓皇帝傷心,那再收拾她不遲。她不是說‘後宮之事本就是小事,若以小事去煩擾主子,誤了大事,那就是她的不該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會說。”
太后點了點頭,似有所悟般:“唉,要說起來還是太皇太后最疼皇帝,難怪皇帝一向這麼孝順。這回也就看皇帝如何了?”
太皇太后在太后臉上停留了一會,似是想說什麼卻又沒說什麼。
劉忠進來了:“皇帝來給太皇太后、太后請安了。”
“讓皇帝進來吧。”太皇太后把身子端正了下,臉上的怒容、悲慼之容收了下,試着換成一慣的慈祥和藹之容。太后也跟着這麼做了,儘量不給玄燁看出點端倪來。
玄燁進來了,走了幾步感覺些不對,尤其是中間那塊金磚上那一小塊的暗紅色瞧着就不對,像是血跡,只是怎麼太皇太后的慈寧宮裡金磚上會有塊血跡?
劉忠也瞧到了那塊暗紅色,應該說是他一直瞧到了暗紅色,恭敬地把拜墊放在了那塊暗紅色前的一塊半處,跟給納蘭容若放拜墊的時候一樣的位置。
玄燁走過去跪了下來,眼睛卻盯着那一小塊的暗紅色,微微突起在磚面上,瞧着顏色應該是今天上午才滴上去的,不能用手去碰,玄燁卻越發得想碰,想知道這血跡是誰的,心裡都有些顫抖。
太皇太后興許是人老了,眼睛不好,或許是陽光西斜了,那暗紅色的血跡,一直不普注意到,或者就是想讓那個留在那裡。這麼長時間了,太皇太后都不曾再去看它了,只瞧着玄燁跪上磕下了頭。
玄燁的黑髮離那抹暗紅色的血跡幾乎就要捱上,融到了一起,太皇太后還是沒有注意到。
太后卻瞧到了,心裡有些驚,可聽着玄燁請安的聲音沒一點變化,依舊是平平穩穩的。太后那顆要到嗓子眼裡的心又落了回去。
玄燁請安的過程不長,跟以往差不多,仍舊是孝順之極,然後又在拜墊上跪下,磕了個頭,起身前把那抹暗紅色的血跡默默地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這才退着出了慈寧宮。
劉忠瞧着玄燁上八人擡鑾輿的背影,跟往日沒一點區別,嘆了口氣,君心難測呀,不知道衛嬪日後會怎麼樣了。
霽蘭悠悠的醒來了,眼睫毛抖了下,艱難地睜開了眼,頭痛着動不得,卻還是動了下,瞧到了幾個官女子的臉。
青青的聲音抖着:“可算是醒了。”
麥子帶着哭腔:“老天保佑衛主子!”
銀豆吸了下鼻子:“衛主子纔會不有事呢,老天會一直保佑着。”
霽蘭艱難地笑了笑,嘴脣乾裂着難受,心裡空落落的,許久都想不起什麼,好一會兒才問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到午時(11點到13點)了。”青青瞧了下放在矮几上的西洋小表。
霽蘭眼睛眨了下,想算下自個兒這麼着多久了,還是問了:“我這麼着多久了?”
麥子嘴快:“回衛主了的話,時候倒是不久,可是怪嚇人的。”
霽蘭想着那還是在巳時(上午9點到11點),時候真的是沒有多一會兒。
青青卻想着一件事,低聲說着:“衛主子,已經報到內務府了,太醫過會兒就會來了。”
霽蘭看着青青,低着聲問:“跟內務府的怎麼說的?”
“回衛主子的話,這事奴才也不敢瞞,只是說衛主子暈了過去。”青青跪了下來。青青琢磨着,論常理做奴才的應該替主子鳴冤,在慈寧宮傷的頭,自然應該藉着這個機會讓主子知道衛主子受得委屈。
只是青青卻也知道,這委屈這回伸了,怕是自個兒主子跟太皇太后主子、太后主子的樑子真得結得結結實實的。主子是個孝順的人,真有個什麼,應了那個老故事“是先救婆婆還是先救媳婦”。青青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卻明白遇到這事,主子怕是得先救婆婆了,到時吃虧的還是衛主子了。
麥子心疼自個兒的衛主子,瞪了眼青青,嘀咕了句:“衛主子頭破了的事,奴才青青姐就沒說。”
霽蘭看了眼倆個官女子,知道都是在爲自個兒打算,也爲自個兒不平,可是後宮裡不平的事多了,都要爭個短長,怕是最後輸得倒是自個兒,臉上露了絲笑:“嗯,青青這事兒辦得不差。過會兒太醫來了,問起頭上的傷,也只說是在慈寧宮出來時,我不小心碰到了門框上,自個兒撞的。你們可聽到了?”
麥子和銀豆的眼睛瞪大了,控制不住喊了聲:“主子?”
霽蘭閉上了眼,到底還是頭磕得時候給傷到了,現在額際發間那疼得慌,也不想多說話,就這麼着讓青青去教吧。
青青瞧出了霽蘭的疲憊,扯了下麥子和銀豆出了碧紗櫥,到了外面看到長春宮幾個常在、答應,跪下回道:“奴才衛主子正歇着呢。”
幾個常在、答應倒也不好要進去看了,客氣地道:“那我們先回屋了,若是有什麼就來跟我們說。”
青青應了下來。長春宮的首領太監來了:“內務府的人要帶着太醫來了,各位先準備下。”
青青知道了,內務府怕是已經給主子那遞了摺子了,不然這太醫派不出來。那主子大概什麼時候會來呢?
太醫還沒有來,胤禩來給霽蘭請安了。
原本閉着眼的霽蘭聽到胤禩來了,眼睛睜了開來:“讓八阿哥進來吧。”
胤禩進來了,跪在拜墊上,恭敬地磕了個頭:“兒子給嬪額涅請安。”
霽蘭伸出了手:“快過來。”眼睛裡倒有了淚光,這麼幾年來,一直想着生了胤禩後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原來血崩那次已經讓自個兒徹底斷了再生一個的命了。
摸着胤禩的小臉,霽蘭的淚珠子止不住往下掉,現在自個兒只有胤禩了。
“嬪額涅,你怎麼了,頭很疼嗎?”胤禩的小手摸上了霽蘭的額頭,瞧着那包着的白布問着:“嬪額涅,你的額頭怎麼了?爲什麼要包上呢?這裡還有紅色的。嬪額涅,你的頭破了,很疼嗎?”
霽蘭搖了搖頭,眼睛裡全是淚珠子,看不清胤禩的小臉,也聽不太清胤禩的話,只能感覺到胤禩溫暖柔軟的小手在自個兒臉上的移動撫摸。
“上回兒子腿上那磕到了,都沒有破就很疼。嬪額涅,你的頭破了,一定很疼的,兒子替你揉揉,你就不疼了。”胤禩的小手按在了包在霽蘭額頭上的白布那,小心地揉着。
霽蘭點了點頭:“額涅……這樣……好多了……”
“那我再給嬪額涅揉揉。”胤禩把兩隻小手都放到了霽蘭的頭上,看到霽蘭的眼淚,拿出了自個兒的小手帕給霽蘭擦着眼淚:“嬪額涅,你不是疼得厲害呀,爲什麼流這麼多眼淚呢?”
“那是因爲,因爲額涅高興,八阿哥會替額涅揉傷口了……”霽蘭說出了這句,眼淚流得更多了。
胤禩不知道霽蘭爲什麼哭,卻也跟着霽蘭哭了:“嬪額涅,你不要哭,兒子以後會一直替你揉的……”兩隻小手抹一把霽蘭的眼淚,又抹一把自個兒的。
跟着胤禩來的奶嬤嬤雅齊布家的,抱住了胤禩,忙上來給胤禩擦着眼淚:“八阿哥,你怎麼能讓衛主子也哭了呀……”
雅齊布家的要把胤禩帶走,霽蘭一下撲了過去,伸出雙臂把胤禩緊緊抱在懷裡:“不許把八阿哥帶走!”
雅齊布家的臉紅了,尷尬着,做錯了事般,鬆開了手,退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