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蘭不知道玄燁是什麼辦法,心就擔着,給玄燁摟着卻還是擔着心,不光是給太皇太后這事,別的事也總是擔着心。
霽蘭總感覺回不到那天前了,一切都不同了。她跟玄燁間像隔了道河,又隔了坐山。要越過河,爬過山,霽蘭覺得身子已經給掏空,沒了半分的勁,怎麼着也越不過河,翻不過山,只能這麼坐那看着河,望着山。
太皇太后的身子似乎好了點,就是人沒有精神,瞧什麼也沒有興趣。玄燁求着太皇太后、太后去湯泉那住段日子,泡一泡溫泉。
湯泉在北京北面的赤城,四周峰巒青翠,綠樹蓊鬱,泉水淙淙,廟宇隱然。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中就曾記載,史稱“關外第一泉”。湯泉也不是太皇太后頭一回去,以前身體不好的時候也去過。
太皇太后還猶豫,太后已經開始勸着了,託婭格格也是一臉的嚮往。太皇太后瞧了眼託婭格格那泛黃跟霜打了似的小臉,想着出去走走也好,就同意了。
玄燁立刻安排下去,琢磨着上回針的事有安嬪的份子,就把安嬪、敬嬪這幾個全讓隨着太皇太后一道去,宮裡留下了佟氏照看。霽蘭真有什麼,佟氏不會坐視不理的。
坐在御輦上的太皇太后挑開了點簾子,瞅着外面扶輦而行的玄燁,“唰”把簾子放了下來,心裡明白玄燁這是藉着表孝心來替那個女人求個妃位,想在自個兒七十大壽的喜慶上就這麼成了好事。
不是不可以,只是這麼着不就順了那些狐狸精的心。太皇太后想着憋屈。
扶着轎杆的玄燁也憋屈,太皇太后放轎簾的“唰”聲也不是沒聽到。這扶轎杆不是頭一回,怎麼現在孝心全成假的似。
玄燁再想着太皇太后的意思,這七十大壽要麼封託婭格格爲後,要麼皇后這個位置誰都別封。這後面的妃也只能封那麼幾個,怎麼着也不會同意封霽蘭的。
皇后,玄燁現在也沒有想封,難過的就是霽蘭的妃位,現在不求妃位,求個嬪位似乎都不可以,怎麼才能彌補霽蘭這些日子的傷痛。
安頓好了太皇太后、太后,玄燁又去了孝陵,在那守着,在那祭拜,好像只有玄燁地宮裡的阿瑪和額涅才能明白玄燁這個時候的心似的。
自從太皇太后、太后去了湯泉,紫圍子裡一下安靜了。沒了玄燁在邊上,霽蘭倒可以慢慢想着自己的心事了。
坐在殿外的廊下,聽着廊下屋檐上掛着的黃鶯鳥的叫,霽蘭拍了下懷裡的胤禩,卻覺得這一年像是一場夢,應該說這兩年是一場夢。
阿瑪的死只是讓霽蘭明白了,這是夢,自個兒應該醒醒了,不拘主子待自個兒如何,自個兒永遠是主子跟前的奴才。
主子可以告訴自個兒阿瑪的事,也可以不告訴自個兒。告訴了,自個兒能怎麼樣,也不能哭。不告訴了,自個兒還能怎麼樣,只是笑得更舒坦些吧。
既然明白了,爲什麼還要傷心呢?霽蘭不知道,就是覺得傷心。
五月前四月底的時候,太皇太后、太后、玄燁回了宮。紫圍子一下又熱鬧了。霽蘭合着衆人跪在那,看着太皇太后的腳從自個兒身邊走過去,似乎眼神不是那麼厭棄了,霽蘭的心也鬆了下。
紫圍子裡女人們現在都多了個心思,明年二月初八日就是太皇太后的生日,這可是七十大壽,怎麼着也要封賞下。平三藩的事是外面臣子的事,已經封賞過了。這後宮裡的女人們可不就指望着太皇太后的七十大壽這樣的日子了。
康熙十六年因着仁孝皇后的三年孝期過了,所以封了一個皇后、一個貴妃、七個嬪。如今孝昭皇后的孝期也過了,那也得封一個皇后、幾個妃吧。
玄燁的女人都開始盤算了,會封誰不會誰,誰應該封什麼位份。猜來猜去就猜着霽蘭會封個什麼。
安嬪又尋到了敬嬪:“妹妹,主子給了她嬪的待遇?”
“可不,聽說內務府那正給她添人呢。”敬嬪瞥了眼左右。
安嬪嘴角抽了下,冷笑着:“這可不是更讓太皇太后忌恨了。”
“太皇太后怕是一時不會知道吧。太皇太后怎麼會去問內務府這事。”敬嬪瞧着有人走來,想走了。
安嬪瞧着敬嬪的舉動,拋出了這句話來:“有人告訴她不就得了。”
敬嬪果然停下了要擡起的腳,瞪着眼睛看着安嬪:“姐姐,你這是什麼話?”
安嬪瞧着敬嬪的樣,笑了,輕輕拍着安嬪的胳膊:“妹妹,你別怕,我就是說着玩的。這事怎麼可能跟太皇太后去說,要說也應該是貴妃吧。”
敬嬪點了下頭:“不知道這回封后是封貴妃還是託婭格格了?”
安嬪脣邊的冷笑加深了些:“她,我看就算了。說不準得好處的是德嬪呢,不是才這麼不明不白封了嬪,連個冊封的儀式都沒有。”
敬嬪捂着嘴笑了:“瞧姐姐說的,那不是爲了玉牒上好看呀。畢竟人家是倆個阿哥的生母呢,祖上又是個正身旗人,比不得包衣女子。不然,這紫圍子裡還不就是隻看那些包衣女子猖狂了。”
安嬪聽着撐不住笑了,笑了一半瞅到了那邊好像佟氏過來了,忙停住了笑,捅了下敬嬪,倆人就這麼散了。
佟氏遠遠地看到安嬪和敬嬪這麼散了,暗暗地嘆了口氣,也明白想必是在說太皇太后七十大壽的事,怕定是猜誰會給封吧。旁人不知道,佟氏知道的是自個兒是斷斷不會給封后了。
這三年來,夠小心夠謹慎,夠孝順夠賢淑,可是卻不夠的是既不主子的心尖子也不是太皇太后的心尖子。
主子的心尖子眼下都沒有封,旁得那不過就是點兵點將,點到了算運氣好,點不到那隻能怪沒運勢了。
佟氏這麼一想,倒也不難受了,嘴角倒有了幾分嘲諷之色。
玄燁推到太皇太后面前的單子,太皇太后瞧了眼卻不吱聲。太后看了眼也不說話了。
玄燁坐在腳踏上更是不說話了。
“皇帝,國勢艱難,這三藩才平了,下面還要再打臺灣,還是節省些的好。”太皇太后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
玄燁應着:“是,太皇太后瑪嬤。孫子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到底是太皇太后瑪嬤的七三大壽,若是不辦,怕是天下人也要覺得孫子孝。”
“皇帝的孝心,我知道就好了。”
玄燁從腳踏上挪了下來,恭敬地跪直了:“太皇太后瑪嬤,孫子身爲一國之君,理當做天下人的表率,還懇請太皇太后瑪嬤給孫子這個機會。”
太皇太后膝上的拳頭捏緊了些,又鬆了下來:“這事先這麼着吧。回頭再說。”
玄燁嘆了口氣,磕頭出去就帶着霽蘭去瀛臺避暑,又把一羣女人扔在了宮裡的熱爐子裡烤着了。
瀛臺還跟去年一樣,霽蘭沒瞧出什麼變化來。玄燁也沒有瞧出來,北方的樹長得慢,這年輪真就沒啥感覺了。
有變化的就是一塊帶着來的八阿哥胤禩,不時的笑聲和哭聲,讓人覺得有事做,有個關注點。
論理胤禩該去兆祥所了,已經生出來四個月了,可瞧着霽蘭的樣,玄燁不忍。霽蘭只有在抱着胤禩的時候,臉上纔會有隱隱的笑,旁的時候臉上總是漠然的神情,對着自個兒那是恭順的神情。
玄燁的心有些冷,太皇太后那不鬆口,這封嬪封妃的事就像個沒日子的事,玄燁就覺得委屈了霽蘭。
在瀛臺住了兩個多月了,天又要涼了,又是要到回紫圍子的日子,霽蘭卻像沒有緩過勁來似的,還是那種漠然的模樣。
玄燁放下了手裡的筆,盯着坐在對面的霽蘭:“明兒,就回宮了,你還先住景仁宮吧。”
“嗻。”霽蘭應了聲,兩隻手恭順地交錯着像要行萬福禮似的放在右邊的腰那。
玄燁捏了捏手:“你沒什麼說的嗎?”
霽蘭擡起了下頭,又低下了頭:“回主子的話,奴才沒什麼說的。”
玄燁有點憋氣,這是從洗三那天就有了。開始玄燁以爲是霽蘭傷心,所以就忍着。喪父之痛,自個兒也有過,如今想來也痛,還是會難過。霽蘭年紀小,突然聽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快七個月了,爲什麼還這樣?
玄燁不明白,臉色不好看起來,聲音也變了:“你在怪我?怪我沒有告訴你?”
“啊?主子,奴才不明白……”霽蘭的頭擡了起來,看向玄燁,卻又很快低下了頭。
“你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都在怪我沒有告訴你你阿瑪的事?”玄燁的身子往前傾着,抵着炕幾沿,手撐着炕幾,頭都要捱上霽蘭的臉了。
霽蘭瞧着像是放大的了的近在眼前玄燁的臉,小臉也漲紅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仰:“奴才真的沒有怪主子。奴才怎麼能怪主子,那是奴才阿瑪的命,也是奴才的命……”
“你沒有怪我,爲什麼天天要這樣悶悶不樂?”
“我,我不知道……”霽蘭的頭低了下來。霽蘭是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可是不這樣還能怎麼樣?
玄燁點了下頭,身子縮了回去:“你還是在怪我。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沒有告訴你阿瑪的事,在你看來我就是不告訴你阿瑪的事,好成了你我的事……是不是?是不是?!”說到最後一句,玄燁的聲音提高了。
霽蘭給嚇了一囉嗦,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也許她內心裡真就是這樣想的。霽蘭的眼睛又看向了那邊玄燁的牀。那張牀現在也是霽蘭的牀,可是霽蘭知道那不是,那還是主子的牀。
玄燁瞪着霽蘭,等着霽蘭說句“不是這樣”的話,卻沒有等到,等到的只是沉默,心裡一陣陣抽得緊,甚至抽痛了,眼睛裡的血絲都抽了出來,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了,最後只說了句:“今晚你去你額涅那睡吧。”
霽蘭站了起來,跪了下來:“嗻。”
這個“嗻”讓玄燁的心徹底地抽成了一團,痛到了一點,那一點像根剌般在心上扎着,越扎越深,越深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