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張斌陪秦寶上孟導的工作室去，路上秦寶一直沒說話。
等紅燈的時候，張斌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秦寶，他在戳手機，嘴角掛着一絲弧度。
頂着接近四十度的高溫，聞容羲裹着裘皮走出殿門，撐一把仙鶴素紋傘，身邊跟着紅衣美婢，手頭還摸着紫金暖爐，當然裡頭沒有燃炭。
不然聞容羲估計得熱炸了。
郭輝若一身整肅官袍，迎面走來，兩人錯肩而過。
郭輝若本不去看他，就在擦身一刻，還是按捺不住，頭部略偏側一個小弧度，要給特寫。
“cut！”顧連海臉色陰沉得要擰出水來。
全劇組都戰戰兢兢的，從十一點開始忙活這個鏡頭，磨到現在都不行。這一遍還是不行。
顧連海深深吸氣，沒有像剛纔那樣扯嗓子罵人，而是對郭輝若招招手，示意他過來，麪皮子上硬是扯出一絲和緩的微笑。
“比前幾遍有進步，眼神還是不到位。你先看看。”顧連海讓郭輝若自己先抱着監視器看剛纔的表現。
聞容羲那邊在喝水，腦門上都是汗，大家都熱，但他是穿得最厚的。這個天裘衣拿在手上都熱，何況是穿在身上。
聞容羲已經解了外袍，化妝師過去補妝，戚晴拿綠豆湯給他喝。
“你先休息會兒。”
顧導發了話，聞容羲知道他要給郭輝若說戲，幫他找到狀態，心安理得休息起來。
風扇開到最大檔，還是敵不過高溫，汗水出來很快，臉上粉底都花了。
調整了幾次呼吸，聞容羲臉色沒有那麼紅了，邊休息邊由得化妝師擺佈他的臉。
手機上收到個紅包，聞容羲差點笑出聲來。
誰這麼大膽，敢給他發紅包？他以爲他腦門上就寫了三個字——不差錢。
寶：大大在拍戲嗎？
聞容羲眉毛微妙地抖動了一下，回：嗯，片場，何事？
寶：謝謝你昨天請我吃好吃的，改天帶你去我的私藏。
天下無雙的聞爺：好，什麼時候空？
寶：看你，提前一天說。
天下無雙的聞爺：好。
聽婁菲講完那些事，秦寶當時就有一種想給聞容羲打電話的衝動，但是他不能打，打過去幹什麼呢？揹着別人聽了人家的八卦，然後打電話去慰問？
時過境遷，現在的聞容羲，早已不是那個可憐巴巴被家族拋棄的聞容羲，時間不對。
但秦寶很難剋制心裡的衝動。
於是，秦寶給聞容羲發了紅包，想不到聞容羲這麼快就回了，大概在休息。不知道爲什麼，聞容羲就回了他幾個字，秦寶打心底裡覺得很高興，但這種心情只能自己竊喜，不能和任何人分享，同樣他也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他是李明，他是聞容羲當年資助了全部學業的那個小男生。
對於聞容羲而言這也許是舉手之勞，於他李明而言，卻是終生大事。
過了一會，手機振動，秦寶順手拿起來。
天下無雙的聞爺：乖。
秦寶頓時：？？？？？想笑又不敢笑，免得被開車的助理當成神經病。反反覆覆盯着那一個字看了兩分鐘，秦寶翻上去看兩人的聊天記錄，當時看都沒覺得怎麼，現在看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
比約定的時間早十分鐘，按照婁菲發來的地址，秦寶和張斌到了孟導的工作室。
這是一間充滿古意的小院，門上懸着塊秋色木匾，寫了兩個字：“聞禪”。
進門往右拐，是條長長的狹徑，地毯踩上去沒有聲音，毛毯子厚實柔軟，盡頭處站着個女人在打電話，女人放下電話就正看見秦寶，旋即她笑了笑，甩開手臂，大大方方走過來。
“來了？”孟秋雨一身米白色束腰亞麻長裙，很有文藝味道，腰上一指寬的繩帶勒出窈窕的弧度，她整個人很瘦，個子高挑皮膚很白。
上下打量一番秦寶，孟秋雨遞出手來，笑着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孟秋雨，孟導是我三叔，他現在在歇午覺還沒起，請二位跟我來，邊喝茶邊等他。人一上了年紀，反而有些孩子脾氣，吵了他的午覺，待會起牀氣上來，我可收拾不住。”
孟秋雨說話聲音嘎嘣脆，透着一股爽利勁兒。
坐下之後，她先是大大誇了一番秦寶的外形，和他隨意聊了會天。
孟秋雨這個人，天南海北都能聊，語氣親切，秦寶本來還有點緊張，跟她聊完完全不緊張了。
大概半小時以後，孟導才精神抖擻地走出來。
“抱歉，讓小秦你久等了。”
“沒有，和秋雨姐聊得很合拍。”
孟秋雨嫣然一笑，起身道：“我三叔有茶癮，我去沏茶。秦寶想喝什麼？奶茶，咖啡，還是茶？”
“咖啡吧。”想到晚上還要回公司上課，這個點喝咖啡正好。
“什麼口味？”
“藍山，謝謝。”
張斌自覺走到外面去看工作室其他人做木工，進來時，孟導的一個晚輩在外面做木工。
“劇本你肯定仔細看過了，小傳帶過來了嗎？”孟導問。
秦寶拿出這些天捋的筆記出來，孟導就開始看，一言不發，秦寶也沒有說話，也沒玩手機，靜靜等孟導看完。
“這些都很好，不過這個人物，他的身份是有變化的。你的童年，我們找了個小演員，過兩天你們倆先見一面，互相熟悉熟悉。他今年七歲，演五歲到十歲的階段，你的年齡層是從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中間化妝師會下功夫。但是你自己需要揣摩，尤其是人物到了第四個階段，他的婚姻生活裡，因爲早期的成長缺陷，會受到影響。姜凡江這個人，小的時候是小江，他一隻耳朵有聽障，在孤兒院裡，他和一個小妹妹關係很好，這個小妹妹是這間孤兒院裡唯一一名腦癱，經常被人欺負。姜凡江五歲來到孤兒院之後，一次，在別人欺負這個小姑娘時，站出來保護她，從此以後，孤兒院的其他大孩子，欺負這個小女孩的時候，都是帶姜凡江一起的。在失去家庭前，姜凡江擁有的是一個幸福家庭，原生家庭教育出來的，是一個正直、善良、勇敢的小男孩，在孤兒院裡，他把自己能夠得到的最好的東西，都分享給這個妹妹，雖然這個妹妹不能積極響應他。”孟導說話聲音很有耐心，爲了讓秦寶更完整地體悟姜凡江的一生，從小時候開始講。
在孟導的講述裡，一個天堂墜落到地獄的孤兒形象漸漸在秦寶腦海裡豐滿起來。
在孤兒院裡，姜凡江會跟這個腦癱的妹妹傾訴，說自己從前的家庭。到這個妹妹在孤兒院的一個水池裡淹死之後，姜凡江開始變得孤僻。這個時候姜凡江纔在孤兒院呆了半年，被人領養。
“姜凡江目睹妹妹的死，這個妹妹是被害的，真相被掩蓋。姜凡江幾次三番找院長反映，但一個五歲孩子說的話，是不可信的，有個老師，找姜凡江徹夜長談。談過之後，老師相信了他的說法，但給了姜凡江一書包其他孩子都沒有的新鮮零食，讓他忘了這件事。姜凡江在那一個時刻，懂了一些事情，一些懵懂的社會規則。接着，沒有幾天，在這個老師的積極運作下，他的領養手續安排得很順利，姜凡江離開了孤兒院。”
“在領養家庭裡，父親很冷漠，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沒有太大感覺，給錢讓他上學，解決衣食問題，但沒有給他多少關愛。養母很好，把姜凡江當親生兒子疼，但姜凡江始終不像從前對孤兒院的妹妹那樣親熱。”
“他害怕。”
“對，雖然說很小，但是趨利避害的本性，提醒他不要對一個人太好，孤兒院的妹妹去世，親生父母去世，讓他的潛意識覺得自己親近的人就會發生事情。”
孟導沒有放過角色成長的每一個階段和細節，一層一層把姜凡江這個人從小到大的經歷，以及這些經歷對他的人格塑造造成的影響，撕開來說。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帶着秦寶一點一點觸摸到姜凡江的手和腳，最後呈現出來一張完整的臉，帶着一雙對人世的溫情既期望又懼怕的眼睛。
孟秋雨端茶和咖啡進來，才短暫打斷了一下兩人。
在孟導的講述過程中，秦寶很少說話，認真傾聽。他發現孟導是個相當感性的人，他沒有從技術層面去分析人物，而是把這個人，當成就住在你隔壁樓的鄰居來講述。
等到秦寶回過神時，已經下午四點。
“等拍攝的時候，我們再溝通，劇本和臺詞我就不說什麼了。今天讓你過來主要是想看看你的狀態，然後，這個故事也是真人真事改編的，人家等着看，所以我就，多做點前期工作。”孟導笑着說，“有時間我們就多溝通，多磨一磨，磨刀不誤砍柴工嘛，我是信奉慢工出細活的。”
“謝謝孟導指點，我回去會再好好揣摩一下。”秦寶起來收東西，把杯底最後一口咖啡喝了。
“有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下個月二號開機，三號進組。你經紀人跟我說了，開機當天是週六，你就三號自己過來。住的條件可能沒有家裡那麼好，就只有請小秦你多擔待了。”孟導拍了拍秦寶的肩。
秦寶不好意思地笑了：“該我多多學習，希望孟導以後多指導我，千萬不要對我嘴下留情，我需要鍛鍊的地方太多了，爭取不脫咱們組的後腿。”
“一起學習，一起進步嘛。”孟導笑呵呵的，“不要露怯，也不要缺乏自信。要對自己的表演方式有信心，不對咱們再調整，一個劇組是一個團隊，一部好作品是劇組裡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不要有太重的思想包袱。”
秦寶連忙稱是，走的時候孟秋雨走來，手裡拿着包咖啡粉，給秦寶的助理，看着他莞爾：“你和我三叔還挺聊得來，剛纔你說我咖啡調得不錯，看你喜歡，送你一包。有空可以過來坐坐，很久沒看見我三叔跟人聊這麼久了。”
孟導和秦寶接觸過的所有導演都不一樣，他更像是一個哲人，一個多智的長者，而且聊天的過程很愉悅。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孟導是在用心想呈現出一部好的作品，一個真實的姜凡江。
這種張弛有度的生活態度，讓秦寶覺得很羨慕。
走的時候孟導還在喂鳥，一臉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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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週六要趕到七十二小時直播現場，又是週五就開始炒，週五正好秦寶很閒，做完教練規定的動作，在墊子上盤腿坐着刷五分鐘微博。
他又空降話題第三。
＃衛逸維秦寶＃＃秦寶 俞琪＃這兩個話題熱度不相上下，第三第四都是他，他既可以和男人搭，又可以和女人搭。
秦寶嘴角微微抽搐，擱某寶上，他可能就是個百搭。
秦寶給人的感覺是認真、努力的一枚新人，在七十二小時裡他鏡頭不是最多的，但外表着實耀眼，關注度不低。
自動播放的視頻裡，衛逸維舀了一勺沙冰喂他，當時他左右手都有東西，就吃了一口，不然要用腳拿嗎？秦寶自己沒覺得怎麼，因爲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動作。
現在網上把他和衛逸維的互動都剪出了視頻。
秦寶自己看着視頻裡衛逸維拼命對他好的樣子，UP主還給他臉上加了害羞的紅雲。
害羞你妹啊！那個芒果沙冰難吃死了，要不是在做節目，他簡直想把杯子一起扔出去了！
不過衛逸維對他是很好，從第一期就很照顧他，兩人有接觸的時候一直都對他照顧有加，在古宅那期節目裡，衛逸維摔在地上腳動彈不得，還抓了他的手。
一瞬間福至心靈。
秦寶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衛逸維不會喜歡他吧？？？？
低下視線，手機屏幕上正在播放衛逸維給他撐傘，衛逸維給他遞水，衛逸維盯着他看。衛逸維還挺愛盯着他看的，秦寶在七十二小時裡話不多，他沒包袱的時候不會特意說話吸引鏡頭，但每次他說話的時候，衛逸維就會一臉認真地看他，嘴角含笑，邊聽邊點頭。
“………………………………”
門開，婁菲奇怪地看他一眼：“果然在這兒，你怎麼還在這兒？教練都走了，不回去吃飯啊？”婁菲皺了皺眉，“臉怎麼這麼紅？”走過去婁菲就看見他在看個視頻。
“哎，我跟你說，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啊，這個衛逸維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他對你沒意思的。”
被人一語道破心事，秦寶相當尷尬，從地上起來。
“什麼不是第一次？”
“我晚上發點圖給你看吧，你留意點微信，你這孩子啊。”婁菲嘆氣搖頭，一臉欲言又止，催秦寶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