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熱，來之前李天辰做了很多攻略，再過一個多月，就開學了。
好不容易爭取來給秦寶當助理的這段時日，在開學前，大概是最後能陪伴他的時間。
李天辰在秦家住着，一天能見到秦寶的時間卻不多，一個月裡秦寶有一半時間都不在家住，在家的時候早飯晚飯時間能見到，最近連晚飯時都常見不到了。
剛住進秦家那段時間，李天辰每天都想見到秦寶，跟他說兩句沒什麼意義的話，現在那股灼熱的情緒稍微下來了點。
時間能抹平一切。
他觀察了這麼久。本來以爲明星的生活光怪陸離，甚至說，在李天辰的想象中，娛樂圈就是一個字：亂。秦寶的日常卻告訴他，那就是一份職業，凡是職業，就有自己圈子的行規，做哪一行都一樣。明星也是一樣，工作以外，也要吃喝拉撒，也需要人陪伴，也需要自己獨處的時間。
秦寶完全沒把年少時兩人相處的那一段當回事，也不在意他有沒有爲當初在學校裡不跟他相認，讓他摔破膝蓋還把他丟在教學樓裡一直等到天黑那件事。一方面，李天辰感到安慰，另一方面，也有些失落。
這說明，他從頭至尾沒有能在秦寶的世界裡留下一點漣漪。
這也讓李天辰意識到，他和秦寶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即使他來到京城，他們也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到S省之前，李天辰抄了份烏梅湯的方子，結果拍戲所在的小鎮，藥房裡現成就有熬好的。索性一早秦寶化妝的時候，他開劇組的車去買烏梅湯，都是小包裝封好，拿過來凍在冰箱裡，快到中午時，用保溫箱裝好帶到劇組去分給導演、演員、工作人員喝。
“怎麼樣，上午拍得順利嗎？”李天辰撕開一袋烏梅湯給秦寶，問他。
“他狀態很好。”旁邊孟秋雨說，“這傢伙真的深藏不露，你下午看一場就知道了，對了，謝謝你的烏梅湯。該劇組準備的，沒想到你先去了。秦寶，謝謝你這位助理哦。”孟秋雨揚了揚手裡的烏梅湯，她還拿了幾袋給攝影，走過孟導身邊，先給了她三叔一袋。
“謝謝。”秦寶笑了笑，李天辰太用心了。這麼小小一個舉動，整個劇組都考慮到了，已經入伏，大熱的天，所有工作人員都熱。秦寶看了一圈周圍，全都在喝烏梅湯。
“下午我就不走了，在這裡看。”李天辰說。
喝過烏梅湯沒多久，劇組放盒飯，李天辰纔想起，沒有特別給秦寶準備飯食。
秦寶倒是吃盒飯吃得很香。
李天辰也吃的盒飯，發現秦寶的比他的要多個雞腿。
孟導圍過來跟秦寶一塊兒吃，剛看秦寶揭開蓋子，就嚷道：“我們廚娘大姐都偏愛你啊，是不是知道你是男主角特別給你多加雞腿啊？爲什麼沒有人給導演加雞腿啊！”
秦寶笑了起來，“你又不吃。”
“誰說我不吃……”話音未落，秦寶已經把雞腿夾過來。
孟導連忙用筷子夾住秦寶的筷子，把雞腿又推回去。
秦寶無辜地眨巴兩下眼。
“哼，我們組裡，誰都不許搞特殊待遇啊，秋雨，回頭給打飯的說一聲。憑什麼就給主演加雞腿？大家都得加。對了，我的不要加。”
孟秋雨已經習慣孟導這種一進組就老小孩的作風。
其他演員都在笑調侃秦寶，紛紛說秦寶戲多，年紀小，長身體的時候，該多吃。
“就是，我們秦寶還在長身體，您都長定型就別瞎起鬨了。”也就孟秋雨敢這麼跟孟導說話，都看得出孟導最疼這個侄女，孟導以外，劇組裡說話最有威信的就是他這個侄女。孟秋雨懂得也多，儼然是個大才女。
昨天還有年輕男演員約她吃晚飯。
午飯過後，休息半小時，道具開始收拾場地。
李天辰在旁邊刷手機。
張斌也在刷。
兩個人同時臉色一變。
張斌把凳子拖過去，跟李天辰坐一起，小聲和他聊現在的八卦有多離譜。
李天辰剛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說話，他想着，做藝人助理不是要保密嗎？生怕張斌不靠譜。聊着聊着發現張斌也就是因爲他是秦寶的朋友才和他聊天，在片場其他人和她說話他都保持着禮貌的疏離，大概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秦老師一看就是個直男，現在小姑娘太瘋狂了。”張斌手機上正在播一個網絡八卦號的小視頻，四天前的七十二小時又被炒了一遍，衛逸維只要一看秦寶，就會被剪刀手們剪進視頻，作爲兩人感情的認證。
“嗯，有的腐女是這樣，看到我們倆這種，兩個不能再直的男的在一起，都會腦補很多。”李天辰看了一眼秦寶的方向，他還在化妝，跟化妝師說着什麼。
張斌一陣膽戰心驚。
“對啊，我有個妹妹就是，不過也就是圖好玩，沒有惡意。對了，李哥，我聽婁姐說，你是考研考到上華大學的？”
李天辰看回張斌，“對，是。”
“到時候考研的資料能不能給我一份？”
“你也想去上華？”李天辰說，“你什麼專業？”
“機械物理。”
李天辰：“我考的互聯網金融，複習資料應該差很多，我幫你弄一份吧。”兩人愉快地交換了電話號碼。
過了會，看見秦寶從化妝師那邊出來，兩個演員都入場，李天辰和張斌自覺地分開不再說話。
秦寶穿一身明顯有點偏大的舊襯衣，袖子捲起，露出骨突明顯的手腕。
李天辰想起卓姐說過最近秦寶在吃減肥食譜，現在看來，減肥很成功，上了暗色的粉底，皮膚故意做得幹黃，有點營養不良的樣。
姜凡江被領養之後，養父一直對他視若無睹，看見了當沒看見。領養這個孩子主要是家裡女人的意思，他老婆不能生育。
一打板，秦寶就像換了個人。
李天辰都忘了在跟張斌說話，直愣愣看着鏡頭下的秦寶，眼睛垂着瞥地面，養父一把拽過他，從他的褲兜裡掏出一把皺巴巴的鈔票，丟在桌上，手指戳着桌面，怒道：“哪兒來的？”
那不是秦寶，那是姜凡江，孤獨、充滿戾氣的少年人，沒有說話，緩慢瞟了一眼比他高大的成年男人。
秦寶比演他爸的那個人還高，於是對手演員站在蘋果箱上。
“問你這是哪兒來的？不說話是吧？”姜凡江養父起身，眼神四處瞟，瞟到插在白瓷舊花瓶裡的雞毛撣子，拿在手裡一抖一抖，威脅姜凡江：“不說話？”
姜凡江看了他一眼。這個眼神像個釘子，既不屑又鄙夷，暗暗涌動着憤恨。正是源自於一個從小就見識過成年人社會法則的孤兒，他不信任長輩、老師這類角色，甚至將當年孤兒院裡腦癱妹妹的死沒能伸冤記在他長大後遇到的每一個成人身上。
養父拿起雞毛撣子一頓怒抽，光滑髮膠梳上去的頭髮因爲激烈的動作滑下來耷在腦門上，有一種滑稽的諷刺。
抽了兩下，導演喊卡。
化妝師上去補妝，揍人要重新拍，養父的頭髮先弄上去。
秦寶喝了點水。
演養父的演員過來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手有點重，控制不好。”
“沒事。”秦寶笑了下，“你怎麼演順手怎麼來。沒關係，不疼。”應該是有點腫，夏□□服薄。不過這對秦寶來說不算什麼，有些時候就是要真打效果才能出來。電影鏡頭連貫性要求高，不能什麼都借位、剪輯，能夠拍到位最好。
拍了五遍，孟導才讓過，全天下來拍了兩場。
“這個鏡頭第二遍就可以過。”孟秋雨小聲跟孟導討論。
已經收工，秦寶也在看監視器，看了一會大概知道問題在哪兒，他進狀態稍微有點慢，一般要兩遍才能到位。
“你再看後面，同一場的表現。”孟導說。
於是大家又往後看，周圍是今天和秦寶搭戲的其中一個演員，場記和副導。
副導看着秦寶一臉無奈地說：“你越往後，表現越好，哈哈，我們孟導算有控制力的。”
“三叔果然手下留情了啊，這是偏愛男主啊。”孟秋雨調侃道。
秦寶第二遍雖然到位了，但是孟導想看再來一遍他的表現會怎樣，結果就呈現出，每一次重拍他都能更進一步。秦寶自己看都覺得很明顯，具體是怎麼進步用語言他描述不出來，只能說，越拍他越接近姜凡江。
李天辰在旁邊看得也很驚訝。
他只看過秦寶的盛世，一場電影看下來心裡的震撼無法言說，但當時主要是秦寶被拷問那場戲讓他看得有點狼血沸騰。
“你小子不錯的，演什麼是什，將來大有可爲。”最後孟導這麼說，起來的時候使勁拍了兩下秦寶的肩膀。
秦寶差點被孟導的熊掌拍得吐血，連忙謙虛地說謝謝。
回到賓館，秦寶迫不及待按開空調，一邊脫衣服去洗澡，大聲道：“你自己看會電視吧，好熱，我先洗個澡。”
李天辰耳朵發紅地按開電視，控制自己不往浴室瞥。
“這是道德的敗壞，還是人性的淪喪，未成年的小麗爲何要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法制頻道主持人標誌性的沉厚嗓音說。
李天辰：…………………………
嘩嘩水聲響了十分鐘，秦寶擦着頭出來，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噴嚏。
“你等一下。”熱水泡得秦寶皮膚微紅，彎腰去行李裡掏出一本情書來，“我都是睡前看的。”
“那我拿走了你今晚不會睡不着吧？”
“不會，今天太累了。”洗澡的時候秦寶已經有點犯困。
“你今天演得真好。”
秦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現在還不行，估計還得演個三五年才能摸到火候。如果能多接幾部好導演的戲，磨鍊磨鍊，能進步快點。”
“你很喜歡演戲？”李天辰自然而然和秦寶聊了起來。
“喜歡。”秦寶說，“本來說不上喜不喜歡，但如果認真做一件事，就會越來越擅長，也會越來越喜歡。”
李天辰點頭，起來，看了一圈：“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
“謝謝天辰哥。”
“我現在是你的生活助理。”李天辰本來想跟秦寶多聊幾句，但看他這麼短時間打了兩次哈欠，識趣地走了出去。
他手裡是一本上個世紀一個翻譯大文豪的情書，白天隨口提了一句睡不好，秦寶說讓他拿去看的。
觀察了幾天下來，秦寶對誰都好，李天辰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惆悵地嘆了口氣，沒精打采地走回房間。
秦寶興致勃勃地給聞容羲發了個句號。
兩秒後，聞容羲發過來視頻邀請，他在車上。
“還沒回去？”
聞容羲在戴耳機沒聽見，戴好以後問：“要睡了？”
“吹乾頭就睡。”秦寶有點不好意思，“容哥還沒回去？”
“在路上，大概十分鐘到酒店，今天拍得很順利啊。”聞容羲臉上現出一個狡黠的笑。
是孟導和聞容羲串了下，還是他自己看出來的，秦寶猜不出來。
“還行，孟導誇我了。”秦寶語氣裡帶着興奮。
“恭喜啊，他很少夸人，如果誇你，那你就照單全收吧，絕對是實話。”聞容羲換了個姿勢，他跟司機低聲說了句話，車廂內燈亮起來，照在聞容羲的臉上，宛如蒙了一層華光月色。
“這期七十二小時在哪兒參加啊？”聞容羲突然問。
“不知道，好像在丹東？”丹東是東南一個小鎮，保持着原始的民族風格，當地人穿民族服飾，這期節目也要穿。
“那邊這幾天沒那麼熱。”
“是嗎？”
“嗯，晝夜溫差大，晚上可以穿長袖，你讓你助理帶上。等於你週五下午就得過去？機場離丹東好像要坐幾個小時車。”
“週五下午一點半飛機，週六凌晨回來。”秦寶看了一眼剛纔從牀頭櫃翻出來的行程本。
“我下個月中就殺青了。”聞容羲突然說，“請我吃飯嗎？”
“行，給你慶功。”
聞容羲笑了起來：“那你這次請我吃好點的，我在這部戲裡最後掛了。”
“……………………”
聞容羲又說：“好久沒演過屍體了，想想還有點小興奮。”
“容哥。”
“嗯？”
“最近你經常上網吧。”
聞容羲哈哈了兩聲，正經了點：“沒辦法，我侄女，是你的死忠粉，天天爲了你在網上跟人掐得覺都不睡，你在網上的八卦太多，看網友掐來掐去也有點意思。主要是，一個稱職的長輩，我得了解我侄女在幹什麼。”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聞影帝喝了口果汁。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秦寶一本滿足關機去睡覺。
聞容羲回酒店的車上，司機不經意從後視鏡看到，方纔還興高采烈的影帝一下滿臉生人勿進，在低頭看手機。
手機都被聞容羲握得有點發燙，他把手機丟在一邊，側轉頭。
影視基地外，這座城市他來了很多次，從來沒想去城裡走走。車子碾過一條擁滿人的小路，路上擠滿了熱情洋溢的年輕人。
不少男女在挑小攤上的燒烤和廉價的衣服，這附近有一所高校。
這些學生和秦寶差不多年紀，都在青春正健的年紀上，對什麼都有熱情。
聞容羲眼神一點點冷下來，他閉上眼睛，靠在車裡閉目養神。
二十一歲，多好的年紀啊，那會他剛進娛樂圈，爲了接一個廣告，可以去抱完廣告公司抱贊助商爸爸，求過不少人，捱過不少白眼。那些苦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離他很遠了，甚至聞容羲都不太想得起來當時覺得過不去的那些坎。
記憶大浪淘沙，只剩下了和兄弟並肩作戰的美好時光，只記得在辛苦裡，也每一天都有希望，至於遭過什麼罪，真記不清。
聞容羲已經太久沒有想起自己的二十歲，從前是每次看到每年固定會往李明的賬上走的那兩筆款恍惚一下，今天不知道爲什麼，不知不覺居然有點懷舊。
聞容羲睜開眼，給郭茂裡發了個消息問他吃飯沒。
還在公司加班的郭茂裡回了個消息，然後對着聞容羲發過來的：“好好吃飯，注意休息”差點沒把手機給摔了。
旁邊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盯着他看：“郭總，怎麼啦？”眼裡充滿好奇。
“沒，沒事。”嚇死爹了，不怕聞爺待他如寒冬，就怕聞爺突然之間的感性，怪嚇人的。
最近每次看到聞爺都春風滿面，郭茂裡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聞爺不會偷偷談戀愛了吧？
飯都沒來得及吃完，郭茂裡給戚晴打了個電話，問她聞爺最近有沒有私下和女星吃飯。
戚晴的回答透露着疑惑。
“沒有吧，今天我先回酒店了，晚飯另外一個助理做好送過去的，拿回來了空飯盒。”
“不是今天，最近，他有和女的吃飯嗎？”
“郭總您是在說我嗎……”
“當然不是！”郭茂裡怒道，“就是，有沒有疑似談戀愛的情況？如果有任何可疑，你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的。”戚晴歡快地說，“不過聞哥好像經常跟秦寶一塊兒私下吃飯，好像是孟導讓他指點指點秦寶的演技。”
“這個我知道，男的就不用匯報了。”郭茂裡掛了電話，稍微放下心來，面都坨了，他也沒什麼胃口，讓助理拿出去倒了，接着寫完手裡的策劃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