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愣愣地後退兩步,車子便開走了。
她一轉身,看到陶驤站在那裡,她想着老祖母說的聲音那麼大,未必不是使他也聽到的意思……她有些尷尬。還好陶驤看上去並不在意。
陶驤見她走上來,白裙輕掃着地面,只看到她腳上那對白色的跳舞鞋子,鞋尖上有幾顆明珠。看着覺得眼熟,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對鞋,也只是看了這一眼。那鞋子,時隱時現的,彷彿是什麼看不分明的東西,總逗引着人想要再看。
靜漪發現陶驤的目光頗掃了自己腳下幾回,以爲腳下有什麼不妥當,便也低頭。
並沒有什麼異樣,她再擡頭,陶驤已經甩開她有好幾步遠了……陶驤的腳步輕捷有力,大約是長期騎馬運動的緣故,他的腰背都更加的柔軟而有彈性。走起路來,姿勢是很好看的。
靜漪看了他背影一會兒,忍不住移開目光。
身後有人在叫她七少奶奶,也叫七少。
她聽出來是圖虎翼,站下來,便看到他過來——有點意外他是從外面進來的,便問:“怎麼打外頭來?”
“我讓他去接人了。”陶驤說。
圖虎翼站下,擦着額上的汗,說:“在巷口遇上老太太的車了……”
靜漪聽着說,有點莫名其妙的,問道:“誰來了?”她目光看向圖虎翼身後。迴廊幽暗,外面的光透進來,斑斑駁駁的,只聽到腳步聲。
“七嫂,是我。”
靜漪一驚。這文雅的南方國語,她當然不陌生。她細看時,圖虎翼閃在一旁,出現在她面前的,赫然是白文謨。
一身旅行的裝束,消瘦了很多,依舊黝黑的膚色,在斑駁的燈影下,臉上滿是微笑,還有一絲靦腆,這是幾乎在他面上從未見過的表情。
靜漪待他站下,仍沒應聲。
白文謨被她瞅着,只好笑起來,說:“七嫂,我來的冒昧了?”
“並不是的。”靜漪忙微笑着說。她心裡一時有很多念頭冒出來,哪一個也不適合當着白文謨就說。“路上辛苦了,文謨。”
“不辛苦。七哥,七嫂,八小姐在這?”白文謨問。
“在的。”靜漪看他。文謨彷彿是有些着急,都來不及要修飾下自己,就要去見爾宜。而印象裡,文謨總風度翩翩,是個很講究的人。她忽然間就諒解了他,轉眼看看陶驤。見他也在望着文謨,就說:“阿圖,你帶白少爺去見八小姐吧。”
“謝謝七嫂。”白文謨這才鬆了半口氣似的,鄭重地同靜漪說。“七哥,我去了。”
陶驤點了下頭,沒出聲。
“白少爺,這邊請。”圖虎翼帶白文謨走了。
等他們走的足夠遠,靜漪和陶驤還站在那裡。只有輕快的音樂聲,其他的,都聽不分明。但是能想象到,白文謨的出現,帶來的是怎麼樣的觸動……靜漪握了下手。手心裡有點汗意。
“不知道奶奶和母親知道了,會怎麼想。”靜漪輕聲說,“這麼一來,奶奶就會同意嗎?”
陶驤沒有迴應。靜漪也沒有再問。兩人並排着,走在花徑上。離花廳越來越近了,陣陣笑聲傳來,也越來越響。
花廳裡走出來一羣人,看樣子是要離開了。都笑嘻嘻的,邊走,邊解着面具,女孩子們露出滿面*和顏容……靜漪見是文佩代爲送客,在招呼人備車送這幾位回去,走在最後的逄敦煌兄妹——她看了眼陶驤。
陶驤顯然還沒有注意到前面的那些人。也許白文謨的到來,對他來說,也是個很大的意外。
他們再往前走,是條三岔路口了,會與來人迎面撞個正着。靜漪也不知怎的,心裡就急躁起來。她果斷追上陶驤的腳步,挽了他的手臂。
“我們這邊走吧。”她說。語調彷彿微醺時,帶點嬌慵。
陶驤站住,看她一眼。沒說話,又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細軟的手腕。隔了襯衫,她手腕上的金鑲玉鏈子,和她的體溫一致。
靜漪看他嘴角牽了牽,也顧不得他在想什麼,挽了他便走。
他也就轉了身。
一伸手搭在手臂上,覆了她的手背。
靜漪被燙到似的,臉上頓時就燒了起來。
“七嫂!七嫂在這裡?我們要走了呢。”清脆的少女的嗓音,在任何時候聽起來都更動人些。更何況此時她心情極好——明皎皎老遠就看到了靜漪和陶驤,快走幾步,特地拐了過來告辭。
靜漪分明聽到陶驤笑了的,她想抽手,陶驤卻握住了她的手,於是他們兩人便這樣手牽手地站着。
她只好笑着問:“怎麼走的這樣早?”
她擡眼看着,明皎皎身後的岑高英,靦腆微笑。再看看其他幾位,也都是很高興的模樣,都說着時候不早,該回去了,謝謝她的招待……她微笑着點頭,說:“歡迎你們以後再來做客。”
“七嫂,我們是很高興來的,只是要辛苦你,不好意思的。”明皎皎輕聲說。她一向爽快,此時也收斂,怕是因爲陶驤在場的緣故。
靜漪微笑,見他們執意要走,便同文佩說,煩她相送。
客人們一一同她和陶驤道別。
陶驤難得地開口,交代岑高英他們將人安全送到家。
靜漪聽他說,便沉默。轉眼看到逄敦炆走到他們跟前,她微笑。
敦炆也微笑。沉默地挽着身邊的哥哥,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靜漪和陶驤。
她以爲他們就這樣過去了,不想卻站下。
逄敦炆輕聲說:“多謝七少奶奶。再會。”
靜漪左手被陶驤拉着,右手伸出來,同敦炆握別,說:“再會,密斯逄。”
她看着敦炆身邊的逄敦煌,面具後的大眼睛眨了眨,也不知是對她,還是對着陶驤,竟有些狡黠的模樣。正在她愣神的工夫,就見他已經將面具摘了下來,說:“多謝陶太太和陶參謀長的招待。”
陶驤鬆了靜漪的手,伸手過去。
靜漪眼看着逄敦煌的手也伸過來,同陶驤的手握在一處。她陡然間心跳加速。
“不客氣,逄先生。該多謝你捧場纔是。”陶驤沉聲道。
逄敦煌爽朗地笑了。
陶驤便說:“如果逄先生不着急走,不妨到我書房一坐,喝杯茶。”
“哥哥,我們該走了。母親交代要早些回去的。”敦炆輕聲說。
逄敦煌望了陶驤身旁的靜漪一眼,卻說:“好。”
靜漪便看着這兩位邁了大步,轉了個方向。
陶驤回了下頭,說:“一起過來吧。”
靜漪頓了頓,轉眼看看被兄長的舉動弄的有點不知所措的敦炆,說:“密斯逄,請。”
“這……”敦炆看了她,沒有說下去。
靜漪示意她跟上來。
她對七號的內部並不熟悉。陶驤所說的書房,她也不知是哪一處,此時全憑陶驤引領,倒繞的她有些頭暈似的,不知這兩個男人究竟要怎樣,卻還得顧着身旁的敦炆,未免更緊張些。反而是敦炆先鎮定下來。即便是馬行健帶人過來,敦炆也沒有表現的更手足無措。
靜漪揮了揮手,示意馬行健不要跟的太緊。饒是這樣,她的手心仍在出汗。看到那兩個在一處時明明都表現平和的人,他們滿身的鬆快,卻比劍拔弩張更讓人擔心些。
還好陶驤的書房離這裡不遠,走了幾步,跨過一扇小門,便是個小院落。靜漪進門便聞到竹葉清香,走過去時,藉着燈光,看這旱地竹子,細小的竹葉,碎碎的……此時連這麼密集的碎碎的葉子擠在一處,都讓人心裡愈發煩亂。
陶驤和逄敦煌走的快些,邊走,邊聊。
逄敦煌回頭看看身影被竹林掩了的妹妹和靜漪,說:“陶參謀長這處所在,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陶驤說:“好似比不得逄先生那處,是真正的仙境。”
逄敦煌想到什麼,不禁又望了眼身後,笑道:“陶參謀長說笑了,哪裡有見過飯都吃不飽的人,住的地方是仙境?”
陶驤道:“你也知道,那些人跟着你,飯都吃不飽。”
他語氣很淡,且不客氣,聽起來甚至有些侮辱人了,逄敦煌卻不介意,道:“沒有人生來樂意做土匪的,陶參謀長。若不是連年戰爭,紛亂劫掠,讓那些人難尋生計,誰也不會輕易上了梁山。我冷眼旁觀一陣子,陶參謀長也不是沒有思想的人,不如想想,逼良爲chang、迫民成匪的,是不是是世情、混戰?是不是那些些手握重權卻尸位素餐的人?陶參謀長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想你自有論斷。至於陶參謀長又爲什麼同我這般客氣,我也能猜出幾分。”
“哦?說來聽聽。”陶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