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的關押和折磨,她滿面塵埃。原本十分美麗的樣貌,幾乎看不出來了。
她進門的之前,還特意地將頭髮梳攏了一下。
雖知道無論如何是不夠的,卻也沒想到自己要面對這樣的局面。
陶家的這兩個婆子,看上去就是粗壯有力的。一個高大瘦削,一個矮而肥碩。伸向她的手,黑黑的,腕子上帶着絞扭的銀鐲子。顯得黑的越發黑,白的越發白。
“要脫我的衣服,你們還沒這個資格。”靜漪聲音不大,但是眼神凌厲。
兩個婆子似是再次被她的神色嚇住。畢竟是新入門的嬌客,主子雖然有話,她們不能太放肆。
“愣着幹什麼?”一個清冷尖細的喉音由那個半躺着的女人發出來,“照規矩來!”
兩個婆子這才又上前一步。
“不准你們動我們小姐!”秋薇擋在靜漪身前。
靜漪穩穩地站在那裡,冷冷地問:“陶家是這樣的規矩麼?”
她覺得這房裡陰冷的很。她忍不住的打戰。
冷,累,怕。
她想着也許下一刻,她的衣服,就要被這兩雙粗黑的手給扯斷襟襖。在土匪窩子裡被郎十三那東洋刀貼着*的恐懼漸漸冒了出來,錐子一樣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心。恐懼她還可以控制,難過的是這難以忽視和迴避的屈辱感……
“你們憑什麼?”她問。
“程小姐,奴才們要是沒這資格,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我是驤哥兒的四姑奶奶。我也姓陶。”又是那個清冷尖細的聲音,飄過來,“你要知道,我們怕的是萬一……陶家是不能要一個不夠格的女子當少奶奶的。”
靜漪說:“陶家可以不要。”
屋子裡死死的寂靜。
黑暗與寂靜,讓這間屋子簡直如同煉獄。
靜漪單薄而瘦弱的身子,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冷聲道:“陶家可以不要我做媳婦。但是除非我死,誰也別想這樣侮辱我!”
“哈哈……”陶因清清冷尖細的聲音,笑聲也清冷。聲音不大。她笑着笑着,站了起來,揮着她的手帕,走到鐵鏽紅色袍子女子身邊一站,“三姐,瞧瞧她。”
“瞧什麼?這脾氣橫的,擲地有金石聲。你在土匪窩子裡那幾天也是這麼着的嗎?”陶因潤望着靜漪的眼睛,冷冰冰地問。
“要不也不至於捱打了。”陶因清湊近些看着靜漪。手中的帕子揮了下,拂過靜漪的臉。一陣清香,像檀香又不是。
靜漪看着她刁鑽的笑臉,一副惡作劇似的樣子,忍着沒有後退。
陶因清臉上笑意更深,回頭在陶因潤耳邊低語兩句,陶因潤哼了一聲,說:“開弓可沒有回頭箭,驗驗身又不會少塊肉……矯情個什麼勁兒啊?”
“十小姐真名不虛傳。”東側位子上,一個沉穩溫厚的女聲響起來。像是帶着笑意,對陶因澤說:“大姑,程家數百年家聲在外,程家的小姐必然是貞節烈女。這一道,省了吧,您意下如何?”
“二姐,話雖這麼說,總不能因了程十小姐出身名門就改了規矩吧?今日省了這一道容易,日後萬一有點什麼傳言,可就沒有說嘴的去處了……”旁邊那個穿着翠綠裙褂的婦人說。
“究竟外面怎麼說,不過是外面,總不能家裡人先作踐起來。再者,陶家害怕那起子小人胡唚不成?”那沉穩溫厚的女聲慢條斯理地說,“真有什麼人捕風捉影,三妹妹你也是個明事理的,咱們頭一個不聽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亂嚼舌根就是了。”
“二姐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那別有用心的了。得了,我不多嘴就是。”
“本來嘛……大姑,你就別嚇唬七少奶奶了。瞧把新媳婦兒嚇成什麼樣兒了,回頭七少爺一心疼,還不得來抱怨你啊?得嘞……”
“得嘞什麼得嘞,二姨太你就是和稀泥的。驗一驗怎麼了?身子不能驗,傷還不能驗麼?再怎麼着……”陶因清說着,瞟了靜漪一眼,許是看着靜漪臉色已經極差,話當然也就沒有說完。
“四姑你是長輩……剛還說不過是跟新媳婦開個玩笑,這開玩笑也得有個度,你說是吧?”老二姨太蘇秀芬笑着問這位小姑子。
陶因清聽着,眉一挑。
陶因潤對妹妹一努嘴,讓她看大姐。
偏陶因澤沒說話,擎着水菸袋,讓丫頭替她捏腿,眼皮都沒擡……
“芬姨說的是,大姑,三姑四姑,我母親可是最惦記着驤哥兒媳婦兒呢。要知道先被大姑請到這兒來了,保不準得生會子氣呢。我母親的脾氣姑姑們又不是不知道。”上方正中坐在陶如澤身旁的那位一直沒開口的女子說着站了起來。靜漪看清楚,那是個身型高大的女人。容貌端正而秀麗,抹額上雙龍戲珠,一顆拇指大的東珠在光線下瑩瑩泛光。身上是黑色的裙褂,挑着金線繡。看她的面目,倒有幾分眼熟。
靜漪端正的站着,猜想這位可能是誰。叫陶因澤姐妹姑姑,那麼就是陶夫人的同輩……
“我是老七的姑姑。你可以叫我一聲二姑。”陶盛春見靜漪看着自己,先說。
靜漪並沒有開口,也沒想到陶驤的姑母會在內。
這一堂的女人,除了兩位老姨太太,剩下的就是陶家兩代姑奶奶,個個兒派頭十足。
陶盛春看着靜漪緊繃的小臉兒上那擦傷的痕跡,正待要開口說什麼,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隨着一層疊一層的通報,那腳步聲來到門邊,一個不高不低的男聲叫道:“老姑奶奶!”
屋子裡瞬時安靜了下來。
瘦小枯乾的老姑奶奶陶因澤吧嗒了兩下菸嘴,說:“有耳報神麼?這麼快就來了。讓他進來吧。”
陶盛春對大姑道:“看吧。”
“看什麼看?不這麼着,行嗎?”陶因澤冷冰冰地道。陶勝春不說話了。
門外進來的黑衣漢子趨前,略一躬身,“給老姑奶奶請安。老姑奶奶,三老姑奶奶,四老姑奶奶。二老姨奶奶,三老姨奶奶。姑太太。”
“看樣子這是老夫人有話兒交代了?”老姑奶奶陶因澤問。
“是。老夫人說,七少奶奶遠道而來,這幾日又受驚了,讓我帶人來接七少奶奶到她那邊歇息。老夫人還說,今兒後堂燉了百合甜湯,單她自個兒吃嫌悶得慌,各位老姑奶奶、老姨太太若是有空,不如都過來喝一碗甜湯。另外姑太太您不是說今兒晚上在老夫人那邊歇息嗎?老太太問您怎麼還不去?她那裡跟您留門呢。”
陶盛春微笑道:“這不是大姑這兒缺牌搭子麼,叫了我來。沒想到大姑今兒晚上是想湊兩桌牌,這下正好兒,咱們都過老太太那邊兒去,吃宵夜、打牌去——大姑?”
“合着我們成了給她解悶兒的了?也罷了,如今夜正長,正愁今兒晚上如何打發呢。既是這麼着,成吧。我正好也有話跟嫂子說去。不過,容我們添添衣裳。德廣,你先帶她去吧。”老姑奶奶說着,瞅着靜漪。
“是。”那黑衣漢子躬身。轉身恭敬的對程靜漪說:“七少奶奶,請。”
靜漪未動。
黑衣漢子說:“老夫人親自指示小的來接七少奶奶。還請七少奶奶即刻動身。”
靜漪點頭,但是等黑衣漢子一出門,她便將門關了。她手扶在門上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轉身向內,屋內的人不知這舉動是何用意,一時間動作都定格在那裡。
陶因潤煙都沒點上,只顧看着靜漪。
靜漪將斗篷解開,重重地拋在地上。
身上半舊不新的青灰色棉布襖褲,在一衆人的如炬的目光下似乎要被點燃了。
“小姐!”秋薇過來。
靜漪擺手,將腰上繫着的帶子解開,同樣拋在地上。
棉襖棉褲被她迅速地脫下,扔在一邊。
火紅的綢子貼身小衣,領口處盤扣早已被利刃齊齊挑斷,衣領散着,露出一小片肌膚來。燈下,她雪白的肌膚泛着珠光,一衆看着她的女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她接着甩脫腳上的靴子。紅色的棉布襪子,勒口處有細密的針腳,將小衣和襪口緊緊的縫在一起……她扯了下衣襟。小衣下襬和褲腰處縫的粗些,線也五顏六色的,那是因爲在土牢裡不便脫了外衣。全靠秋薇摸索着來,將荷包裡所有的線都用上了……她的手掩在領口上,目光從面前的陶因潤姐妹身上,轉到陶因澤身上,望着這位老姑奶奶。
陶因澤吧嗒着嘴抽菸,目光和靜漪交會,誰也沒有退讓。
“春兒。”陶因澤看了一眼陶盛春。
“是,大姑。”陶盛春回憶,她轉身吩咐道:“拿我的斗篷來……你這孩子氣性也大,老姑奶奶不過是試試你罷了,又不是真的不信你。”
靜漪不言不語地彎身將地上那件斗篷撿起來。
“秋薇,我們走。”靜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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