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上她站在那裡好久不動,按着桌上的電話機,到翠喜問她晚上想吃什麼,她說:“娘晚上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她不吃,我也不吃。”
“胡說!”宛帔輕斥。
靜漪走過去,無聲的靠在宛帔背上。
“漪兒,你要知道娘爲什麼反對你……”宛帔澀澀的說。
“爲什麼?”靜漪問。在她心裡,母親只是不會反對父親的權威。
“娘太知道這苦楚了。”宛帔像下了什麼決心,終於說。
靜漪不由的坐直了。
*****************
趙無垢第二天一早便拎着一個漂亮的小花籃進了程家的大門,且程家每房的太太和小姐少爺都得了她的禮物。照她自己的說法倒是沒什麼新鮮的,無非是最新的法蘭西香水啊香粉啊什麼的,但就連一向刻薄的三太太也喜歡這位趙三小姐,稱讚她周到。
“東西嗎倒是常見的,難爲的是這份兒心意。”三太太那映紅跟杜氏說。此時無垢已經離開上房,去看望靜漪了。
杜氏笑笑,看看宛帔,說:“小十身上還不爽快?無垢特地來找她去書局呢。”
宛帔說:“好多了。”
“既是好多了就去吧。漪兒也該準備開學的東西。我看她回家來之後就沒出過門。”杜氏說。
“十小姐該不是中暑了吧?”三太太將無垢送她的香粉打開來看看,瞟一眼宛帔,說:“昨兒傍晚我和四妹去逛園子,彷彿看着十小姐剛回來。我還讓四妹看呢,說十小姐不是在家溫書的嗎,怎麼會着急忙慌的從後花園進來,見了人還忙不迭的躲着?是吧,四妹?”
四太太李翹楚正專心的在琢磨她那香水瓶上的銀絲帶,聽到三太太問,如夢方醒一般,啊了一聲,看看宛帔又看着杜氏,笑道:“瞧那樣子倒彷彿是十小姐。”
三太太笑笑,知道四太太素來油滑,輕易不肯得罪人的,便說:“哦,還有翠喜。二太太,十小姐昨兒那是去哪兒了?”
宛帔微笑道:“天氣熱,翠喜陪靜漪去花園乘涼去了。就是暑氣一攻,這不就不太爽快了嘛。夜裡用了藥,這會兒也好了。早起還來給太太請安了。”
三太太還要說什麼,四太太卻搶先笑着說:“我就說嘛,十小姐平素見了人是有禮有法的,難不成一個夏天不見,生分了?不能的。一定是沒看到我們。”她把自己那水晶般的指甲彈了彈,也不看宛帔。
三太太被她搶先說了這個,倒不好再說別的,只是冷笑了一下。
杜氏見她們幾個都有些顏色不對,喝口茶,便說:“散了吧。天兒熱,該保養都保養些。”
三太太和四太太告了退就肩並肩的走了。
宛帔一起身的工夫就有些眩暈,她強撐着不想在人前示弱,可是臉上畢竟變了色。
杜氏一伸手就托住她的手臂,輕聲說:“快坐着吧。”
宛帔便坐下來。
杜氏親手扶了她到自己的榻上靠着,吩咐人端水來,又問跟着的人呢,藥帶了沒,早上吃過藥沒有。待宛帔緩過來些,杜氏就說:“我看你這一兩日都不成氣色了,怪嚇人的。得找大夫來給你瞧瞧。我算計着上回配的藥也該吃完了,大夫瞧過了開了方子讓他們另制去。”
宛帔搖頭,說:“太太別費心了,一年到頭藥也不知吃了有多少,總是費些銀錢……”
“你這是什麼話。你這算費銀錢,那些算什麼?憑你就是人蔘鹿茸的培着,這麼單薄個人兒,又能培多少?”杜氏低聲,“要我說你就是這樣不好。無論如何總該寬心些——你看我,若成天和你一樣心重,還活不活了?”
宛帔只是搖頭。
“我知道你是爲了什麼。漪兒這孩子也是,從來是聽話的,這一回認真是要犯倔。”杜氏說。
“太太……我想什麼,你都知道……怕的就是靜漪……她走我的老路……”
“不會的。”杜氏安慰宛帔。她嘆口氣,又說:“你總是忘不了從前。難道你這一生就要被那樣一件事給捆綁住麼?捆綁住自己倒還罷了,還要用它去捆綁漪兒麼?”
“我就只做過那一件錯事。”宛帔忍不住流淚。
杜氏靜默片刻,說:“宛帔,你難道一直對老爺心裡存着不滿意嗎?”
宛帔慌忙的擦着淚,搖頭。
“老爺這些年是冷落你,可你也要知道這是爲什麼。你凡事順着他,是沒錯的。但是老爺豈是你順着他就行了的?你得讓他*,你得讓他覺得他是你男人。”杜氏聲音低的不能再低。她頗爲無奈的看着宛帔,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氣。
宛帔被她看的發了怔,問:“太太,你的心是怎麼……”
“膠皮的。”杜氏自嘲地說,“我沒你這樣的一顆七竅玲瓏心,溼(詩)咧幹咧,吟風弄月的,倒一身是愁是病。我嫁他就是嫁男人過日子。有人替我伺候他,我還巴不得呢。咱們家老爺是多難伺候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進門前的那些年,他就跟個和尚似的,也就偶爾破回戒。他一破戒,就有了大閨女。娶你呢,是我做的主沒錯。也是他願意的。沒人勉強他。到後來老三麼,這我就不好說了。娶老四那就是他上年紀發癲了!可你看,老三懷着孩子進門的時候,你哪怕鬧一鬧呢?我都氣的好幾天吃不好飯,你還那樣冷淡他。他帶着你去歐洲,還不就是想和你好一好?要不然老三大着肚子和膽子在家折騰的雞飛狗跳的,我受得了,你可是受不了。回來時候告訴我,你懷孕了,他就高興的很。靜漪出生之前那段時間多好……你呀!”
“這是我的不是。”
“知道是你的不是就改啊。你對我好有什麼用?你又不是我的太太。”杜氏說着又恨,“落的一身病,誰心疼你呢?老爺都多久不去你那裡了?”
宛帔不語。
“我也難十分的說這些……他待你到底跟別個也不同。就是看靜漪,也是另眼看的。人家說他偏心,他也就讓人家說去。”杜氏有點出神,“當年老爺在綏遠遇劫,陶家老太爺救過他一命。他親眼看過那家人,也見過那孩子小時候的樣子。訂下這門親事的時候,也問過你的意思。你是贊成了,他才定下來。他定下來的大事,沒見過轉圜。老爺的脾氣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別跟他擰着,沒半分好處。再說,靜漪是小孩子心性,做不得準。忍得一時,嫁過去,久了,那份兒心也就淡了。”
“漪兒的脾氣像老爺。我恐怕沒那麼容易。”宛帔說。
“打那時候她堅持要去學醫,我就看出來了。十丫頭遇到事情,絕不是個任你捏扁搓圓的。這爺兒倆,怕是有的耗呢。”杜氏想到這一出,又記掛起另一出,說:“你說我這是什麼命啊,漪兒呢這樣,老九也是個不省心的,還有那老三,更是!”
宛帔說:“三少爺是有大志向的。”
“什麼大志向,整天跟着提心吊膽的。”
“太太,漪兒的意中人……我想勸老爺見一見那孩子。”宛帔猶豫着說。
“你是說?”杜氏手裡的團扇停了擺。
“聽說是老九的中學同學,又跟漪兒在一間大學,算得上品學兼優。家境固然不如我們,供得起他讀書,應也說的過去。也不圖別的,只要孩子好,也就是了。”宛帔說的很慢,斟詞酌句的。看着杜氏的面色,並沒有不快,便往下說:“總歸是漪兒心上的人……性子那麼倔,我怕她……鬧出些什麼,不好看。”
杜氏重新搖着扇子,問:“你真是這麼想的?”
“我這也是想想,並不敢在漪兒面前透露半分。若老爺不同意,這還是死路一條。漪兒再對老爺生了怨氣,傷他們父女感情。”宛帔說。
“既是這樣,就去和老爺提一提吧。”杜氏看着宛帔,道:“我雖贊成陶家這門婚事,卻也想着十丫頭能稱心如意。說到底,她稱心了,咱們才能稱心。”
宛帔握起杜氏的手,只是點頭。
“你別嫌我嘴碎。我還是那麼說,從前的事,都忘了吧。看穿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能來程家,就是緣分,就是你的命。你說,若是當ri你昏倒在路邊,我沒發現你,後來會是怎麼樣呢?”杜氏嘆着。她隨着丈夫帶着兩個尚在幼年的女兒住在柏林。只不過是偶爾上街去,就遇到了倒在街頭的宛帔。一時心軟帶回家來,請了醫生上門診治。那麼文弱的女子,她打心眼兒裡憐愛。宛帔是她給老爺撿回來的,她總覺得也許不是給老爺撿了個人兒,是給她自己撿了個伴兒……她看看鐘,讓人上茶,“喝點熱的……丹桂,去看看十小姐和表小姐在做什麼。她們要是不去書局,等下我們就去杏廬用午飯。”
丹桂答應着出門。
此時無垢和靜漪正在房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