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裳的感覺十分靈敏,穿過村子再往後走,是一片桃花林,在炎炎夏日裡,那林子裡的桃花卻開得極燦爛,一片紅色的花海,壯觀中不免透出幾分妖冶。
她想起數月前經過過的梨幽一事,涌上心頭的第一個感覺是:這林中有樹妖!
整片桃花林外觀看上去很小,走進去委實讓人覺得紛繁複雜,陸雲裳和藍珞楓走了幾步,回過頭看來時的路,整個路徑已大不相同。藍珞楓對佈陣之法略有涉獵,說道:“雲兒,這裡布了陣。”
“什麼陣?”陸雲裳不明白。
藍珞楓分析道:“這陣以北斗七星的排列爲原理,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
“好聰明的小子!”一個好聽的男聲響起,隨着他的憑空出現,林中的桃花香更濃。
“你是誰?”陸雲裳道。
那男子綠衫烏髮,脣紅齒白,相貌清俊出塵,比之藍珞楓不遑多讓。他搖搖手中的羽扇,笑道:“桃花一瓣,扇底春秋,凡間四月,佳人難求。”
陸雲裳已看出他的元神是一株桃花,單刀直入地問:“那村子裡的瘟疫,是否與你有關?”
那男子以扇遮面,笑得莫測高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木化羽做事,難道還要請示你們?”
“如果是,說個理由。”陸雲裳道,“還有,爲什麼要用陣法困住我們?”
木化羽擎起扇子,以手擊扇三下,喚道:“夭夭,出來!”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她穿着桃紅色的裙衫,一張小臉粉妝玉琢,眉清目秀,可看出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無疑。
“夭夭,陪這兩個哥哥姐姐玩捉迷藏!”吩咐完,木化羽又隱逸在桃林深處。
夭夭睜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陸雲裳,奶聲奶氣地說道:“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我不和你玩了,我叫爹爹放了你。”
“等一下,”陸雲裳招手叫住她,“你爹爹爲什麼叫你和陌生人玩呢?”
“我只是用爹教我變的戲法嚇嚇他們而已,不過爹爹說,被我嚇過的人,出去後都會生病。”夭夭似乎不知道讓人生病是什麼程度的事,滿不在乎地說。
陸雲裳與藍珞楓同時怔住,照她的說法,外面的瘟疫極有可能與她有關。
藍珞楓想到什麼,彎腰問道:“夭夭,你娘呢?”
“我沒有見過孃親。”夭夭難過起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外公和爹爹都告訴我,孃親死得很慘,外公一提起孃親就掉眼淚……”
“夭夭!”木化羽嚴厲地制止她,神色不似剛纔和藹,凝重中更蘊含了極大極深的悲傷。夭夭閉了嘴,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爲什麼要害人?”陸雲裳冰雪瑩潔的目光直視他。
木化羽並不打算回答,漠然道:“破得了這個陣就自己出去,我不奉陪了。”
一語過後又帶着夭夭一起消失。藍珞楓道:“這人真是神出鬼沒。雲兒,他的陣法不算高深,出去並不難,只是不能踏錯一步。你跟緊我。”
“嗯。”
藍珞楓牽着陸雲裳的手,每經過七株桃樹便左轉,直走完了七七四十九棵樹,出了這片桃花林。
時近正午,兩人出去後,路過一片瓜田,一位老農正在摘成熟的西瓜,藍珞楓說道:“大叔,賣個西瓜給我,可以麼?”
那老農聽見說話聲,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擡起頭,他一張蒼老憔悴的臉很近地呈現在陸雲裳和藍珞楓的視線裡,兩人見他骨瘦如柴,臉兩旁的顴骨高高突起,眼睛灰敗得幾乎沒有任何生機,大感同情,藍珞楓正要掏銀子,老農已遞了一個西瓜過來:“年輕人,這瓜就送給你們了。”
“這怎麼好意思?”陸雲裳推辭道。
“吃完了,趕緊離開吧,有多遠走多遠。”老農道,“這裡瘟疫橫行,……報應,都是報應啊!”
“什麼報應?”面前兩人齊聲反問。
老農拼命地搖頭,“我什麼都沒說,……”
“大叔,你有什麼爲難之事,說給我們聽啊。”陸雲裳誠懇地說道,“或許,我們幫得了你。”
老農愁苦了嘆了口氣,說道:“素彥都已經死了,說那些陳年往事,又有什麼用呢!”
“素彥是什麼人?”陸雲裳又問。
“是我可憐的女兒。”老農一說到“女兒”二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猶豫了再猶豫,他還是對着兩個並無惡意的陌生人,說起了他女兒素彥的故事:
素彥是他的獨生女兒,從小生得容貌清秀,到十六歲上更是出落得如花似玉,在小小的桃源村惹了好幾筆相思債。今天是張三送衣服給她,明天又是李四特意從城裡捎了布料送她,後天王五和趙六又爲了她大打出手……其中最爲轟動的,是村中的地主黃斤。那黃斤比素彥大了整整十五歲,已有一妻兩妾,卻還打着素彥的主意,衣服飾物甚至銀子送上門一次又一次。無論素彥怎麼拒絕,他就是不死心。
“有一天,素彥去河邊洗衣服,回來的時候衣服頭髮都亂了,我和老伴嚇慌了,問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不說話,臉卻羞得通紅。”
“這又是爲什麼?”陸雲裳奇道。
藍珞楓猜到大概,說道:“定是有人欺負她,但又被另外一人救了。”而且,救她的人多半是她的心上人,——這話當着老農他沒有說出,只放於心裡。
老農道:“公子猜對了,那天黃斤趁溪邊無人竟要非禮她,幸而有位公子相救,她才保住了清白。”
“後來呢?”
“後來,黃斤再也沒有來獻殷勤,但幾個月後素彥突然不對勁起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老農道,“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和老伴怎麼問她,她都不肯說出孩子是誰的,只說那人會娶她的,誰知道,這事被黃斤那殺千刀的知道了,捅到了村長那裡。”
陸雲裳不平道:“村長能管這麼多事?”
“村長管得着的事太多了,桃源村一向民風保守,素彥未婚先孕,確實做下了有傷風化之事。只是他們太毒了。”時隔多年,提起舊事來老農仍然心寒,“他們把素彥綁在柱子上,說那個男人不出現,就活活燒死她!作孽啊!素彥當時,就快要臨盆了啊!”
“孩子生下來沒有?”陸雲裳緊張道。
老農道:“這麼大一個村子,肯幫我們素彥說句公道話的,竟只有唐大夫,他幫素彥接生後,我和才伴拼了命搶回外孫女,素彥,卻因爲不肯說出孩子的生父是誰,被他們活活燒死了!”
老農說到這裡已哭得哽咽難言。陸雲裳生了惻隱之心,也紅了眼圈。
良久,他的心情平復了一些,才又說道:“老伴經受不住素彥去世的打擊,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了。我一個人把夭夭養大,可恨老天還要捉弄我,三個多月前,夭夭一個人出去玩,再也沒有回來……”
“她叫夭夭?”陸雲裳驚呼。這也太巧了,再問道:“她幾歲了?”
“夭夭,是素彥起的名。”老農道。“夭夭已經六歲了。”
陸雲裳剛要說在桃林中的見聞,藍珞楓對她使個眼色,脫口而出的話便嚥了下去。
“大叔,這些銀子,您先拿着。”藍珞楓把幾錠銀子遞給老農。
“我不能要。”老農堅辭不受。
陸雲裳硬把銀子塞到他手上,說道:“大叔您就收下吧!”
“公子和姑娘真是好心人,你們一定會百年好合的!”老農感動道。
陸雲裳俏臉微紅,對老農一笑,拉着藍珞楓到一邊,嗔道:“剛纔爲什麼不讓我說?”
“我是覺得這事還要再查清楚,免得讓人家空歡喜一場。”藍珞楓道,隨後提高了聲音問,“大叔,夭夭長得什麼模樣?或許我們可以幫你找到她!”
“她長得和素彥小時候一模一樣,又可愛,又漂亮!”
說了等於沒說,陸雲裳對他作別道:“大叔,我們先走了,再見!”說完拉着藍珞楓往桃林方向而去。
“姑娘,那片桃林不能去,危險!”老農急切地提示。
陸雲裳並不聽勸,再次進了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