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怎麼了?”機甲內, 驚蟄把幾天的訓練數據製成表格放到顧景深面前,“很不穩定啊。”
顧景深捏了捏眉心:“有點事,不過沒什麼。”
男生迴避的態度太明顯, 驚蟄想了想, 到底不方便追問, 三維投影面無表情, 後臺姑娘臉色糾結了下, 也只能放下。
驚蟄點開新的一輪訓練程序:“抓緊時間,繼續。”
大賽期間,生活既是枯燥無味, 同時也是多姿多彩的。
休息的時候能和來自不同學校的選手說話聊天,增長見識也加深了閱歷, 偶爾也能收穫幾個朋友。朋友們吃吃飯增進友誼, 調侃調侃某對關係曖昧的男女學生, 是和在自己學校學習時不同的樂趣。
但更多的時候——訓練,比賽, 訓練,比賽,枯燥到底是生活的主色調。
一對一競技場是分級淘汰制,每名選手都要比上許多場,尤其是成績好的那些, 比賽場數更多。
參賽選手一共兩千四百三十四名, 葛江蘭和樑正止步在五百強, 李維磕磕絆絆的衝入前兩百後明顯力不從心了。
因爲體能的欠缺, 李維的作戰方式相對單一,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對手們有了針對他的作戰方案。
切爾徹西年級第二的最終成績是一百六十八。
“但李維給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路,他的作戰方法換到其他體能優越的選手手中, 在很大程度上能剋制張閔澤的發揮,中央軍校最強單兵的不敗神話或許會終結在他在校的最後一年裡。”
“基於李維的貢獻,我認爲應該給他一張推薦函。”
“大家發現了嗎,李維的作戰方式由別人來實施——就算是體能卓絕的選手——大多數時候,效果是不如李維實施的,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認爲,李維的精神力要遠高於其他選手?畢竟他的作戰方式中計算量十分龐大。”
剩下的參賽選手越來越少,顧景深和曹原不可避免的碰面了,心神不定的顧景深輸掉了比賽,曹原則因爲拿到了關鍵的一分直接進入百強行列。
“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大概也幫不上忙,”驚蟄一邊看着顧景深的操作,一邊對他說,“但我覺得你應該找個人談談心,儘快把狀態調整過來。”
如果顧景深下一場比賽也輸掉,他就只能停留在現有的名次了。
顧景深沉默了很久,久到驚蟄以爲他不會回答,男生的答覆才姍姍來遲:“我自己會處理好的,別擔心。”
發現驚蟄和自己想象中不同的時候,顧景深的第一反應是和自己父親商量,智能系統是不是真的可以自己進化成類生命體。手指都已經按上父親的通訊號,顧景深到底沒撥出去,他直覺這件事不能和父親說,否則他將永遠失去驚蟄。
年輕人對驚蟄的感情非常複雜,作爲一個銀河系人,不得不說,他對似乎有了生命的驚蟄既恐懼又興奮,這是第一重矛盾。
第一重矛盾引起了第二重,他忽然間找不準自己對驚蟄的定位了。之前顧景深把驚蟄當朋友,現在當他發現驚蟄真的有可能成爲實際意義上的朋友時,他反而開始猶豫。
在顧景深的潛意識裡,始終還是把驚蟄看做一段數據的,少年確信自己在彼此的關係中占主導地位,所以有恃無恐的進行着一次次的越軌行爲。可現在,如果驚蟄真的擁有獨立思維,自己的行爲很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爲對方威脅自己的把柄,顧景深很不安,他切身體會到了研究員們對智能系統們的負面假想的恐懼。
顧景深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渣很自私,和自己之前的行爲完全的矛盾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驚蟄意識到了顧景深的不對勁,但她沒空去關注少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時間一天天過去,降臨號參數的修正已經進入尾聲,適應機甲的上機訓練越發密集起來,驚蟄已經連和顧景深聊天的時間都沒有了。
男生一如既往的每天發視頻過來,但驚蟄發現他不再和自己閒聊了。
時間表緊張的驚蟄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有點不安,統計了顧景深的訓練數據後,她的不安變得更明顯了。
驚蟄問顧景深怎麼了,顧景深迴避不答。經過嚴格訓練的後臺姑娘有傑出的觀察力,她看得出顧景深針對自己的躲閃,年輕人的不穩定八成是因爲她。
她做什麼了嗎?
最近忙着訓練,忙着比賽,自己和顧景深都沒什麼交流,沒地方去出錯啊?
那麼就是之前的事了?
之前的事到現在再有反應?顧景深的反射弧沒那麼長吧?
想不明白的姑娘只能把問題放到一邊不去理會,心裡卻生出一股警惕感。
因爲警惕,她給顧景深的視頻回郵件時用詞遣句再不含那些親近的人才能用的插科打諢,心煩意亂的男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甚至,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和驚蟄交流的減少。
顧景深內心十分糾結,他想直接問驚蟄,你是不是去虛擬場和張閔澤打過。話在嘴邊,卻怎麼也出不了口。
他該站在什麼立場上去問她?人類和智能系統間有些問題是不能提的。一旦這句話問出去,顧景深和驚蟄的關係就會改變——年輕人無法掌控的改變。
隕星這邊的大人們挺高興,因爲他們發現驚蟄和顧景深的聯繫少了,同時發現驚蟄的機甲操作水平略有提升。
“對顧景深的新鮮勁過了?”他們涼薄的想,“也算是從銀河系人身上學到了些東西,挺好。”
比賽繼續進行,贏了顧景深的曹原一路高歌猛進,殺進了五十強,而顧景深的表現雖然不像開場時那麼亮眼,但畢竟底子還在,運氣也不錯,遇上的對手都不算太厲害,至今沒有被淘汰,成績在七十名左右浮動。
又一次比賽安排出來,顧景深的好運告罄。
下一場,他的對手是張閔澤。
而年輕人的狀態還是沒調整過來。
看着波動巨大的折線圖,驚蟄很煩躁,她中斷了訓練進程,直白的開口:“不把心態調整過來,你練得再多也沒用,不可能打得過張閔澤。”
顧景深心裡突的冒出一股怒氣,他無理的想,我這樣還不是因爲你嗎?作爲當事人居然一點沒自覺,還好意思來怪我不好?
發展出人格就發展出人格了唄,怎麼那麼笨得去被人發現?是嫌上次崩潰的經歷還不夠,想徹底被抹殺嗎?!
顧景深伸手就去按關閉三維投影的開關。
驚蟄看見他的動作也火了,她好心好意的擔心他,勸他,男生都不肯聽,現在話稍微重點,直接要她閉嘴了?
在顧景深手指碰到開關的前一秒,驚蟄自己關了投影。
控制面板上的按鈕轉到OFF狀態,顧景深狠狠呆了下。
駕駛艙裡少了個投影,就像心裡也缺了塊,空落落的感覺讓人惶恐,但年輕人始終沒有把投影調回來——直到第二天比賽的時候也沒有。
完全不在狀態的顧景深被張閔澤打得落花流水,被淘汰出局。
七十幾名的名次在兩千多人中已經相當不錯了,陳英拍拍他的肩膀沒有任何責怪,滿面笑容,直說回學校後慶功。
顧景深的僞裝很好,陳英看不出他的不對勁,但李維看得出。
年級第二非常擔心:“你到底怎麼了?”
這次的看得出和上次驚蟄崩潰時的看得出是不同的,上次李維很明確的知道顧景深爲什麼焦躁,但這一次,他找不到顧景深憂慮的原因。
比賽期間同吃同住,李維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他意識到自己看不出是因爲顧景深的僞裝變好了——李維不知道自己該喜該憂。
顧景深用力揉了把臉,自己爲一個智能系統瘋魔了,這種事誰都沒法說。
“不知道該怎麼說,”面對李維,顧景深非常誠實的開口了,“我去靜靜。”
年輕人抓起頭盔,往宿舍方向走去。
中央軍校極大,比賽場地到宿舍區距離不近,來往有無人車接送,但顧景深目不斜視的從停靠站走過,一個人踏上了無人的步行道。
李維看着,覺得少年的背影說不出的寂寞。
“嘿,李維。”一道女聲從身後響起。
李維回頭一看,是穿着薔薇女校制服的宋倩,扎着馬尾的長髮姑娘穿着一身女子軍裝,英姿颯爽。
英姿颯爽的姑娘用小心翼翼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問:“顧景深呢?”她環顧四周沒看見人,這才說下去,“張閔澤讓我來問問,他怎麼了,剛剛那場比賽不像他的風格……我也這麼覺得。”
李維心裡一哂,才認識幾天的人就能看出的東西,他們的系主任陳英卻看不出,該說是心太大,還是不關心學生呢。
李維把顧景深的背影指給宋倩看:“我問他了,他不說。”
宋倩盯着顧景深的背影看了會兒:“唉喲,看上去真蕭條,莫非是失戀了?”
李維撮牙:“失戀這麼大威力?”
宋倩:“誰知道呢?我又沒戀過。”
李維:“我也是。”
宋倩:“……這種事情你用不着附和我。”
李維:“不是附和,是事實啊。”
宋倩槽多無口的扭曲了會兒表情,消化了心情後正色道,“不管他到底是怎麼回事,都要想辦法讓他調整過來,這種狀態去野外生存會出問題的。”
一對一競技場,團戰,都在人工賽場上進行,機甲裝備的武器不是油漆彈就是三維投影模擬。但野外生存不同,進入充滿了未知危險的原始深林,機甲裝備的都是實彈,危險係數和之前的戰鬥不是一個級別,每年的比賽都有不少參賽者因爲受傷而中途退賽。
至於死亡,也是每年都有的。
宇宙時代初期的叢林規則,在法治時代到來的當下,多少保留下了一些。
李維的表情也正經起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