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清晨時分,窗外的雨還在下着,雨滴打在瓦檐上發出叮咚的聲響。
雨絲彷彿透明的線,密密實實地將鉛灰色的天空和大地縫成一片。
林嘉若醒了,躺在牀上,她茫然的睜着眼睛,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看着空空的牀邊,她忽然想到,小真哪裡去了?昨夜不是和她一起睡的嗎?等一下!昨天晚上,她睡不着獨自去院裡散步,誤闖了林凡的房間,見到了一朵奇異的白蓮。後來她去捉阿呆,卻迷了路,聽到遠處有哭聲就尋着那聲音到了後山上的竹林邊,在那裡遇到一個傷心哭泣的紅衣少女,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那紅衣少女,她把她推下了崖...
沒有了,她所能想到的就到這裡,落崖後怎麼樣,她怎麼得了救,又是如何回到的桃花塢,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印象也沒有。
林嘉若起身抱膝坐着,雙眉緊鎖。心裡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她所想不起來的記憶恰恰是最重要的,但任她如何的絞盡腦汁,卻還是沒有一點的印象。那一段,彷彿有人刻意從她腦中抹去了似的。
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爲什麼她的心會因爲失去這一段記憶而隱隱的痛?
這痛,像是心裡被放了一條小蟲,不知道什麼原因,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就只是這麼隱隱的地在心底裡輾轉着,噬咬着,讓她不安,讓她痛苦。
大腦的記憶可以抹去,心靈的痕跡卻是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抹不去的。
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誰?”林嘉若捂着心口,皺眉問道。
“是我。可以進來嗎?”林凡在門外低聲說。
“請進吧!”林嘉若將衣服略整理後從牀上坐起。
林凡輕輕推開門,窗外灰濛濛的光線映的她的側影有些模糊,略顯蒼白的面容不復昨夜的嫣紅。
“怎麼了?不舒服?”
“恩,心裡總有些悶悶的難受。”林嘉若用手指了指心口,說:“林凡,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從你那裡離開,在後山崖的竹林裡遇到了一個紅衣服的姑娘,惹惱了她,她把我推下山崖後發生了什麼?是誰救了我?”
“昨天晚上?”林凡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奇之色,“你...”
“是凡兒救了你!”姚婆婆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婆婆...”林凡不解地盯着姚婆婆,姚婆婆鎮定地望着他倆,走到兩人之間說:“嘉若,不是昨天晚上,是兩天前的晚上。你落崖的時候是凡兒救了你。而你因爲受驚過度一直昏迷到現在。”
“哦!”林嘉若晃然大悟,原來自己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那些所謂的想不想來的記憶,應該是昏迷時做的夢吧!
林凡站在姚婆婆身後,扭過頭不敢望向林嘉若,掙扎的表情中帶着微微痛苦,他從未曾想過要欺騙誰,尤其是她。
“林凡,謝謝你!都是我太任性,不該不聽你的話。”林嘉若誠懇地對林凡說,但她看不見林凡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他爲什麼突然這麼沉默?
“凡兒,你先去偏廳等我,我一會有話對你說。”姚婆婆轉身對林凡說,林凡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姑婆,林凡怎麼了?”對於林凡的反應,嘉若覺得奇怪。
“沒什麼,這孩子總這麼內向。”姚婆婆笑着在她身邊坐下,“嘉若,身子覺得怎麼樣?”
“剛纔心口這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呢!”林嘉若揉着胸,依在姚婆婆懷裡撒嬌。
姚婆婆眉頭一皺,眼神中掠過一絲痛意,她嘆息着將嘉若摟在懷裡,輕拍着她的背說:“是姑婆不好,姑婆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了!”
“沒有啦,不關姑婆的事,都是我自己任性闖下的禍。”姑婆的懷抱好溫暖,躺在裡面好像心口也不怎麼痛了。
“對了,表哥那天也過來的,他人呢?”林嘉若依晰記得他們四人一桌吃飯的情形,姚婆婆輕描淡寫地說:“你表哥他有事先回月波樓了。”
“姑婆,我們今天也回月波樓嗎?”她已經離開月婆波樓好幾天,也許小楠和小婉會去找她。
“不回去了,今天你再歇一天,明兒個我就讓林凡陪你一起回家。”姚婆婆現在只想讓她和姚景明離的遠遠的,她也心疼孫子,不想讓他加倍的痛苦。
少年人的情愛不過是過眼雲煙,她相信,只要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景明是姚家的長孫,又豈能爲情愛所絆。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忘不了的情?
“嘉若,凡兒從來沒有離開過雲隱,這次他陪你出去,雖然是爲了保護你,實際上也很需要你的照顧,你要多多關心他。”姚婆婆話雖說的簡單,意思卻不簡單。
“姑婆放心,林凡和我是一家人,我,還有爸爸媽媽都會好好照顧他的。”林嘉若到底是單純,從沒想過林凡與林家毫無血緣,姚婆婆如此費心□□,待他如親孫一般,難道就只是因爲對他的憐惜?
“先歇着吧,一會我讓盧嬸把早餐給你送進來。我還有事,一會兒要回月波樓,你可不許再亂跑了,我會讓凡兒看着你的。”姚婆婆把牀理了理,讓林嘉若躺下休息,自己轉身出了門直奔那側廳去了。林凡那裡,她還有很重要的話交待。月波樓她也確實要回去,心上還牽掛着姚景明。她唯一的親孫,卻被她傷的鮮血淋淋。
其實最痛苦是姚婆婆,這一切又豈是她真心所願,一切都是爲了雲隱,爲了她心中的那個大局。他們每個人在雲隱的身份,將來都是舉足輕重,他們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雲隱的命運。這是多麼沉重的擔子,爲了背起這擔子,她付出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親情,愛情她都曾擁有過,卻又親手將這些全部打碎。
她流的淚,她承受的苦又有誰知道?已經付出了,就必需堅持下去,否則,所有的代價都會付之流水。
傍晚時分,雨停了。
林嘉若推開窗,外面的空氣溼潤而清新。她用力呼吸着,讓這些新鮮的空氣充滿自己的身體,這樣也許心就不會這麼地難受了。
天邊出現了一道絢爛的彩虹,如琉璃般流動的光芒讓人驚歎。
林嘉若決定到桃林裡去走走,在倚星閣看彩虹一定更美。
雨後的桃林,瀰漫着桃木特有的清香。桃樹葉在雨水的洗滌下青翠欲滴,桃子也更顯得水淋淋的,芬芳誘人。
走在桃林的小徑上,林嘉若下意識地低頭四下看着,一會看看左邊,一會又看看右邊。
“在找什麼呢?”一個清亮而熟悉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找什麼?”她擡起頭,眸中一片迷茫的霧氣。
丁慶一望着林嘉若失神的眼睛,心頭一緊,“嘉若,你怎麼了?”
“慶一哥!”林嘉若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眸中的霧氣散去,眼神重又有了光彩。
“嘉若,這兩天都不見你,又生病了嗎?”丁慶一溫柔地望着她。
林嘉若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輕笑着說:“現在已經沒事了。”
丁慶一展顏說:“沒事就好!”
“慶一哥,陪我上倚星閣站會好嗎?”
站在倚星閣上向遠處望去,彩虹斜跨過遠處奔流的溪水,與水色相映仿若仙境。
“云溪與彩虹相映竟是不同尋常的美呢!”丁慶一讚嘆着。
“云溪?那條溪的名子叫云溪嗎?”
“恩,傳說這條溪的水都是從雲端裡流出來的,所以叫云溪。”
林嘉若不語,剛纔她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她卻難以抓住。
“嘉若,今天你怎麼了?好像是一個丟了東西而茫然失措的人。”
“丟東西...”林嘉若好像悟出了什麼,“對,我一定是丟了東西!所以我的潛意識裡總是在尋找着那樣東西!”
“那你究竟丟了什麼?”
“我...”林嘉若的表情再度變的茫然,“我不知道丟了什麼!”
她的眼神忽然變的痛苦,“但我知道那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淚珠從眼角滾落。
丁慶一心痛地望着她,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發,安慰她說:“好啦,嘉若,別再去想了!只要是屬於你的,不管丟在哪裡,不管隔過多久,終究會回到你身邊!”
“真的嗎?”林嘉若擡起淚眼,充滿着期盼地看着他。
“相信我,一定會找回來的!”丁慶一堅定地微笑着說。
“慶一哥,上次你說以前見過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嘉若忽然想起上次丁慶一沒來的及說的話。
“嘉若,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嗎?這個故事和你我都有關係。”
“好。”
丁慶一凝望着她良久,轉頭看向遠山處,輕輕緩緩地開始講他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很多年前丁家和林家曾經訂過一門生死婚妁。所謂生死婚約,就是除非兩家滅門,否則永不能毀,不管這門婚約落在哪一代人身上,兩家必需結一門親。而這婚約最初的對象就是你父親和我姑姑。”
“什麼?我爸爸?”林嘉若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父親爲什麼離開雲隱,但我猜十有八九和這樁婚事有關。可是你知道嗎,”丁慶一的神色中有一抹淒涼,“我姑姑深愛着你父親!因爲你父親的逃婚,她痛苦了近二十年而不能自撥。”
林嘉若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給狠狠揪住了,原來上一代還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故事,當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因爲我姑姑沒能嫁給你父親,丁林兩家的婚約便落在了下一代的身上,於是便有了上次我母親去姚家所提起的婚約一事。”
“是你和我之間的婚約嗎?”想到按着婚約自己竟要嫁給丁慶一,林嘉若的臉不由紅了起來。
“是。”丁慶一微笑望着她臉上的紅暈,“我八歲的時候家裡人告訴我,長大後我要娶的是林家的一位叫林嘉若的小姑娘。那時你才六歲吧,已經是丁家上上下下認定了的媳婦。”
林嘉若的臉紅的更加厲害,如晚霞一般嬌豔。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可以離開雲隱去外面唸書。在那之前我就決定,一定要去看看那個要做我新娘子的小姑娘,然後考慮一下,我是不是也需要逃婚。”丁慶一如星光般閃亮的眼眸盛滿了笑意。
“你!”林嘉若被他說的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狠跺了兩下腳。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找到了那個小姑娘。她穿着大紅的棉襖正在公園的花叢中和一幫小夥伴們玩的起勁。扎着羊角辮,圓圓的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可愛極了。我站在一叢冬青樹後悄悄地想,也許我可以等她長一點再去考慮逃婚的事情。正在這時,來了一幫看起來專門欺負女孩子的壞小子,果然,他們欺負起了那些正在花叢中捉迷藏的小女孩。不過,林家的小姑娘倒是很厲害,一點也不怕那些壞小子,她揮着拳頭像一個領頭的壞小子衝了過去,看到她那麼有氣勢對方倒是愣住了,只可惜,她的拳頭還沒打到對方身上,被邊上另一個男孩一推,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一顆大仙人球上!”丁慶一彷彿又看到當年那個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臉上滿是忍不住的笑意。
林嘉若已經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件事情她當然沒有忘,換了誰跌坐在仙人球上紮了一屁股的刺,都會記憶深刻的。當時還好是冬天,穿了厚厚的棉褲,那些刺大都扎進了棉褲裡,就是這樣,她可憐的小屁股還是被扎的生疼。忽然,林嘉若的眼睛一亮,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急道:“難道,你就是當時那個!”
丁慶一微笑點頭。當時,看到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他從冬青樹後衝出來將她從上面抱了起來,教訓了那些壞小子,還把她抱到亭子裡,讓她趴在他腿上,幫她把棉褲上的刺都挑了出來。
林嘉若輕咬下脣,眼神中帶着不可置信,“你竟然就是當年那個救我的哥哥!”
那個溫暖冬日的下午,一下子在兩人眼前又變得鮮活起來。
“再相見時,已經過了七年。雖然沒有一眼認出,但你的眼神,你的酒窩,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啊!”丁慶一的眼中,當年那個穿着紅棉襖的可愛小女孩和眼前這嬌嫩美麗的少女身影重疊在一起。“七年前,我就想,可以不用逃婚了。如果林家的小姑娘願意的話,那個婚約可以在我們這一代身上實現。”丁慶一望向林嘉若眼眸的最深處,“如果她不願意,我會放她走。只要她能幸福。”
“慶一哥...”林嘉若有些哽噎了,她的心很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別擔心,你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考慮。我會等你。”
彩虹已經消失在山的背面,云溪依舊向前奔騰流淌着,向日葵們悄悄低下了只向着太陽的頭。從清晨的雨,到傍晚的彩虹,日出日落,又一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