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農曆十月初二,二十四節氣中的小雪。
秋未冬初的日子,風雖微有寒意,陽光卻還有着充足的溫暖。漫山的楓葉在秋霜的浸染下早已紅透,綿延着與遠處的竹山相映。楓葉如火般豔麗的紅與翠竹如玉般清透的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對比卻有着最奪目的絢麗和攝人心魄的妖冶。
比楓葉更紅的是新娘的嫁衣。
丁小楠捧着如水般柔軟的紅緞嫁衣走進丁小汐的閨房。
丁小汐烏黑滑亮的長髮披散在肩上,靜坐窗前托腮凝望着遠山上的紅葉。
“二姐,你該換衣服了。”丁小楠走到她身後輕聲說。
“小楠,今年的楓葉比往年分外的紅呢!”丁小汐依舊望着窗外,一雙原本如水銀般流動閃爍的眸子此刻卻沉靜的沒有任何情緒。
“今年的楓葉是我在雲隱見過最美的,”丁小楠撫着鮮紅的嫁衣柔聲說,“但二姐你穿上這嫁衣一定比紅葉更美。”
丁小汐緩緩轉過頭,望着丁小楠手中的鮮紅,眼角卻溢出一滴晶瑩如朝露的淚珠。紅葉雖美,卻也最惆悵,在最極致的燦爛之後便是冷冷寒冬裡葉盡枝枯的無盡悲涼。
丁小楠猛地抱住丁小汐的肩膀大聲說:“姐姐,相信我,你會幸福的!”
丁小汐有些訝然地望着她,對於這樁自己已經完全絕望的婚事爲什麼她卻有如此信心?
“小楠,你...”
丁小楠伸手緊握住姐姐冰冷的手,微笑着望着她疑惑的眼睛輕聲卻更加堅定地說:“你會幸福的,一定!”
丁小汐笑了,眼中的疑惑漸漸散去,淚珠卻大顆大顆地滑落在與妹妹交握的雙手上,妹妹愛她的心,她瞭解,只是現實與人的期望總是有着遙不可及的距離。
丁小楠望着姐姐滿是絕望的淚滴心中焦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說明,她總不能對丁小汐說:“你未來夫婿的弟弟跟我保證了,他哥哥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這話聽起來是多麼的滑稽可笑,姐姐也只會將她的話當作玩笑。但這卻是她對這樁婚事充滿信心的真正原因。丁小楠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對喬西雲的話篤信至深,也許這是她超能力延伸出的強烈第六感?
一串清脆的銀玲聲在門口響起,丁小婉捧着一個綴滿明珠的頭冠走了進來。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昨夜她在月老祠前跪了很久,祈盼月老爺爺可以給她二姐帶來奇蹟。
跟在丁小婉身後進來的是丁家的大小姐丁小影。別人都很奇怪爲什麼丁家的大小姐還未出嫁,二小姐倒先嫁人了?卻不知丁小影在五年前就已經立誓終身不嫁,身爲火雲史的她將永遠留在丁家。
望着鮮豔奪目的嫁衣珠冠,丁小影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嫁人又如何?不過是服從家族利益的安排罷了。而小汐,爲了緩和丁喬兩家的關係就必須嫁給一個她素未謀面的人,也許她更願意同她一樣終身不嫁吧!愛情?這是她們從不敢奢望的東西。
丁小影拿起桃木梳柔柔緩緩地爲丁小汐梳着頭髮,丁小楠則拿起一盒胭脂輕輕塗在她脣上。丁小汐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如偶人般坐在梳妝鏡前,任憑她們爲她妝扮。
“小婉,唱個歌來聽吧!”丁小汐摸着小婉手上的銀玲說。
“二姐...”小婉趴在她腿上開始哽咽起來,“我捨不得你,我不要你嫁到喬家去,他們家都是壞人!”
“傻孩子,誰說喬家全是壞人了?”丁小影用桃木梳輕敲了一下小婉的頭說。
“在雲隱,誰不知道喬家的人向來冷血又自私啊!張大嬸和李大伯都和我說過!”小婉睜大了眼睛說着,“大姐,咱們去停楓谷找二叔好嗎?也許爹爹會聽他的話!”
“小婉別鬧了!”丁小楠將小婉從丁小汐腿上拉了起來摟在懷中說:“在盒子打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裝的是什麼。也許是鮮花和糖果,也許是病痛和災難。但至少我們要有打開盒子的勇氣,不管打開後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三姐,我不懂!我不懂爲什麼明知道那盒子裡裝的是病痛和災難卻還要去打開它!”小婉在小楠懷中掙扎哭泣着。
“你不知道。”丁小楠撫着她的背說:“那盒子裡其實是裝了幸福的,如果你因爲懼怕而將其拋棄,那麼也許你與幸福就擦肩而過了。”
丁小影和丁小汐都有些驚訝地看着丁小楠,要知道二個月前她還是這家裡最強烈反對這樁婚事的人之一啊!是什麼讓她改變了想法?
“小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丁小影帶着疑惑問她。
“我...”丁小楠一下子吞吞吐吐起來,她在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們喬西雲的事,“我,我只是覺得不應該這麼絕望,我相信二姐一定不是個福薄的人。”她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
丁小影和丁小汐對視了一眼,她們都知道小楠隱瞞了些什麼,但不必追問,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丁小影將小汐的頭髮綰成如雲朵般蓬鬆美麗的髮髻,在兩頰邊各留了一縷嫵媚的青絲。戴上明亮照人的珠冠,穿上鮮紅飄逸的綢裙,清水芙蓉般秀麗的面容只在脣上略點了些胭脂。佳人的絕世風姿果然將滿山的紅葉都比了下去。
“二姐,你好美!”小婉腮上的淚痕還在,呆呆地望着丁小汐,憨憨的樣子實再是可愛。小影,小汐和小楠望着她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笑聲終於將張燈結綵的陶然山莊映出了點真正的喜慶氣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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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若悶悶地坐在桃花塢的前廳裡。
她真的不懂,爲什麼姑婆和林凡都不許她住到月波樓去,她好懷念月波樓那可以將月光晃成銀色碎片的月湖,還有後樓中那看的見最美麗風景的房間。
姑婆將林凡叫走已經好半天了,一定是在向他詢問她的修行情況吧!不知道林凡會不會打她小報告呢?林嘉若正在胡思亂想着,門口卻傳來一陣小孩子的笑聲。
“小真!”她驚喜地望着正努力自己跨過門檻的林真,衝上去將他摟在了懷中,“小真,姐姐好想你哦!來給姐姐親親!”
小真紅蘋果般的小臉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笑的如同兩彎新月,他摟着林嘉若的脖子對着她的臉一邊親一邊說:“姐姐親親!小真想你!”
林嘉若緊緊抱着又重了不少的小真,早先的煩悶一掃而空。她笑摸着小真那圓滾滾的小胳膊不經意地擡頭向門外望去,卻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姚景明。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姚景明倚在灰白的牆邊,瘦削的臉孔異常蒼白,但一雙黝黑的眸子卻閃動着一種說不出的光芒。當林嘉若向他望過來時,這光芒如同兩簇越燃越亮的火苗,在他眼中灼灼地燃燒起來。
“表哥!”林嘉若望着姚景明,心忽然跳的好快。她抱着小真向他走去,他們有多久沒見了?三個月還是四個月?爲什麼她卻有種晃若隔世的感覺?
“你瘦了!”望着他清瘦的面容林嘉若微微皺眉。
姚景明深深地望着她,彷彿要一直看到她的心底裡去。半晌,他伸手將她耳邊的碎髮攏在耳後說:“你也瘦了。”
溫熱的手從她的耳畔滑向臉龐,修長的手指輕撫着她脣邊的笑靨久久不曾離開。林嘉若在他灼熱的凝望中恍惚了,心沒來由地痛起來,彷彿有一雙手在搓着揉着,卻將心中那些酸的甜的味道都擠了出來。
“因爲大明哥哥不乖,他老是不好好吃飯!”小真忽然轉過身呵呵笑着說。
曖昧的氣氛一下被打破,隨即兩人之間籠上了一層尷尬的感覺。姚景明將手輕輕收了回來,林嘉若的臉攸地紅了,她這是怎麼了?表哥這又是怎麼了?他們倆的關係有好到這個程度嗎?
“怎麼不好好吃飯呢?要給小孩子做個好榜樣啊!”她努力用輕鬆的口吻說。
姚景明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着,眸中的火焰卻漸漸被理智隱藏了下去,他揚起嘴角微笑着說:“小真哪用的着榜樣,他比誰吃的都多!”
小真扭着小胖手仍舊傻呵呵地笑着。突然他在林嘉若懷裡掙扎起來,定定地望着院門口然後大聲叫道:“哥哥!哥哥!”
林嘉若想不明白,爲什麼小真看到她的時候就一直開心地笑,看到林凡時卻嘴一歪哇哇地哭了起來。也許在他內心深處只有林凡才是真正的親人?
林凡將小真從林嘉若懷裡抱了過去,任他在懷中哭鬧撒嬌,就只是溫和地望着他,用手輕輕撫着他的背。
姚景明悄悄走到門邊準備離開,小真已經送到了林凡手中,而他也已經見到了想見的人。
“表哥!你要去哪裡?”林嘉若雖然一直在逗着小真,但她的心思卻從相見那一刻起就未從他身上離開過,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從他的眼中一直牽引到她的心底。
姚景明的身影停在門邊未動,背對着他們答道:“去參加丁家和喬家的婚禮。”
“一起去吧!”林凡將小真放下地,望着他的背影說,“我們四個一起去。”
姚景明轉過身有些詫異地望着他,林凡帶着無懈可擊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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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幽靜的陶然山莊今天卻是熱鬧非凡,門前的翠竹上繫着紅色的纓絡,青石板的路面鋪着大紅的地毯,屋檐下掛滿了貼着喜字的紅燈籠,整個山莊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按雲隱的風俗,嫁女兒的人家總是在中午時擺上酒席來宴請所有的親朋好友。今天,陶然山莊的外院裡擺滿了流水席,每個雲隱的人都可以來吃上一大碗肉喝上一大壺好酒,而內院中另布有小酒席用來專門款待真正的親朋貴賓。總之,丁家擺出了歡迎每一個人來分享這份喜悅和歡慶的姿態。
丁慶一望着眼前一片片紅色,一張張笑臉,心中卻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哀。他避開熱鬧的婚宴一個人默默走進了梅林中,今天,只有那裡仍是一片寂靜。
月湖的水在初冬時分更清澈也更幽冷,遠遠看見湖彼岸月波樓淡淡的輪廓,水天之間,輕霧渺渺,月波樓忽隱忽現的影子像是偶現的海市蜃樓。湖心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移動着,應該是小船吧,越來越近了,丁慶一凝神望去,溫潤的面孔上綻放出一抹微笑。
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划着漿的正是姚景明,林嘉若攬着小真坐在小船中間,林凡則立在船尾上無聲地注視着依然燦若朝霞的梅林。姚景明遠遠就已望見立在湖畔青石上的丁慶一。溫暖的陽光下,丁慶一帶着笑的身影卻異常孤單,清冷。
船已靠的很近,姚景明忽然將手中的木漿重重向水面一擊,飛濺的水花打溼了丁慶一淡青色的外衫。丁慶一卻是不惱,他笑望着船上的四人說:“你們倒是聰明,知道前門太熱鬧,偏偏從這後門過來。”
“好不容易走一次後門,還被你逮到了。你不在前面招待賓客跑到這冷清的地方來做什麼?”姚景明邊笑着說話邊將小船停在青石邊上。
“前面太悶,來透透氣。”丁慶一的眼光轉到林嘉若身上,林嘉若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對,他笑着微微頷首與她打照呼。林嘉若被他看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在等待她的回答,而她卻依然沒有答案。這幾個月她幾乎已經將這個難題忘了,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在逃避着面對這個問題吧!
姚景明轉身將已從林嘉若懷中站起的小真抱着跳上了岸。他將小真塞進丁慶一懷中正準備去接林嘉若,卻發現林凡已牽着她的手走下船來。不知林凡悄聲在林嘉若耳邊說了什麼,她兩腮緋紅,梨窩裡盈滿了笑意,伸手輕輕捶了一下林凡。
姚景明只覺得胸口彷彿被重重捶了一拳,痛的難以呼吸,他強扭過頭看向身後的梅林,卻發現丁慶一帶笑的眸中閃過一道不察覺的痛楚,他左手輕輕摸着小真的頭,右手卻將小真的衣角揪在手中捏成一團。
他不會比我更痛,因爲他沒有我愛的深,他不會比我更絕望,因爲他從來都沒有像我這麼接近過。姚景明閉上雙眼在心中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