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我們要這樣去落英城?爲什麼我要假裝成——”林嘉若恨恨地瞥着柳鳳梧說:“裝成這小孩的侍女?”
“你以爲我願意嗎?才一個早晨, 你已經打碎了兩個花瓶,三隻玉碗,還有手焐子, 竟然沒裹上羊羔皮就塞到我手裡, 害我手上燙了好大一個泡!”柳鳳梧一邊拼命吹着手上那灼痛紅腫的水泡, 一邊抱怨道, “明哥, 爲什麼一定要讓嘉若假扮成我的侍女?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姚景明無奈地望着如同鬥雞般的兩人,對身旁雙手攏袖,笑容可掬的丁慶一說:“慶一, 還是你來解釋好了。”
“其實,出了飛雪城以後, 我們就要分頭行動。”丁慶一冷不丁地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讓正對掐着的林嘉若和柳鳳梧愣住了。
“分頭行動?怎麼分?”林嘉若的手還擰着柳鳳梧的胳膊。
“你和鳳梧一行是飛雪城往落英賀喜的使者, 而我和景明則是齊雲城太素宮的使者。以鳳梧的身份,在四城裡自然可保你安全, 並且還有阿墨跟着你們,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般而已。”丁慶一望着阿墨腰間懸着的青鋒劍,那寶劍並非凡物,他似乎在什麼地方看到過,此刻卻又回想不出, “飛雪城的兩位公主都早已嫁人, 想假冒自然是不行, 而你每天都還需要鳳梧爲你鍼灸, 所以爲你安排的最好身份就是他的侍女, 嘉若你先委屈一下。”
“爲什麼我不可以和你們兩個一起?我就不能也是齊雲城的使者嗎?”林嘉若狠狠在柳鳳梧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柳鳳梧疼的直吸冷氣, 叫道:“明哥!你表妹一定是屬老虎的!真正一隻母老虎!”
姚景明早已習慣了那兩個人的對掐,視若無睹,他細細擦拭着手中晶潤的小刀,緩聲說:“你們當真以爲是去道賀嗎?別忘了,我們是去救人。這樣安排,我和慶一既可以不用時刻顧忌你們的安危,又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想辦法救人。”
“哦~~~”對掐中的兩人一齊恍然大悟地說。
*****
落英城。
落英城位於蜃海的南面,四季如春的氣候讓城裡總是百花盛開,花瓣花香隨風飄散,是以名爲——落英。
“柳鳳梧,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啊!”林嘉若掀起馬車上的簾子望着外面一望無垠的若霞花田說,“落英城真是比飛雪城還要美。。。。”
柳小公子額上青筋微跳,抱胸說:“我記得不久前某人還和我說,如此一座冰雕玉砌的城,如此晶瑩素白的雪,真是人世間最極致的美了。原來某人只是喜歡隨口胡縐而已!”
林嘉若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車窗外那如朝霞般絢爛的若霞花已將她的心佔滿,在暗夜那些與若霞花相伴的日子,與若霞花相伴的人,全都涌上了心頭。珍珠,小藍,小綠,小紅,還有——暗夜澈。此刻暗夜的皇宮裡究竟是如何?那個四皇子會對他不利嗎?而暗夜澈發現她失蹤了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一定會震怒吧,那麼自負驕傲的他,如何忍得別人傷害他所保護的人。她是要回暗夜的,就算要回雲隱,走之前也要給暗夜澈一個交待,是他救了她的命,是他在她最無依的時候保護了她。思緒輾轉間,林嘉若將目光投向阿墨。阿墨應該是深得暗夜澈信任的人,不然不會讓他去看管那麼重要的溶洞。他與暗夜澈的關係,與暗夜王室的關係是一個迷。不管迷底如何,阿墨在她眼中都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暗夜澈對他多半也是利用吧,利用他的武功,利用他不能說話的守秘。也許因爲她是第一個真心待他好的人,他纔會如此死心塌地的保護她。不自覺中,林嘉若望着阿墨的眼神裡流露出如若霞花香般溫暖的溫柔,那個少年,她想要帶他回雲隱,回林家,林凡和小真一定會願意有這樣的一個兄弟,而阿墨,他也將會有一個真正的家,有許多真正愛他的家人。總覺得,阿墨身上有和林凡很相似的氣韻在流動,她不止一次望着阿墨的背影卻叫出林凡的名子,也許,阿墨和林凡真的可以成爲很好的兄弟。
望着車窗外大片淡粉色的若霞花,阿墨黑水晶般的瞳仁中有奇異的光在流轉,他的思想似乎飛到了很遠的地方,以至於沒有發現林嘉若凝視着他的目光。落英城,一座會讓他的心隱痛中又帶着溫暖的城池,若霞花的故鄉,他真的來了。
柳鳳梧眯眼打量着沉浸於各自思緒中的二人。大片的若霞花田很美是沒錯,但可以讓這兩人如此癡醉,就不單是美景這麼簡單了,對於這種如粉色星星般的花朵,他們一定有着什麼特殊的回憶,因爲他們臉上的表情,明明是透過那些花兒看着往昔的人與事。他並不想打斷他們,讓他們去癡醉吧,他要在這暖融融的花香中好好睡上一覺,到落英城的永春宮還要走很遠的一段呢!
*****
永春宮。
落英城的永春宮之所以名爲永春,就是因爲在這座宮殿裡你看得到的,永遠都是春天。春天的繁花似錦,春天的溫柔暖風,還有宮人們如春天般輕盈亮麗的音容笑貌。
永春宮裡,春意長在。
從一個冰雪的世界忽然來到了春的天堂,林嘉若沐浴在春風花香中,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春天,是個讓她心動的季節。
每每到了春天,她身體的細胞就會如同冬眠醒來的小動物般一點點的在春的氣息中躍動。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她會醒的很早。當星星還綴滿夜空,月亮還在用她脈脈的眼神流連着大地時,睡夢中的她,彷彿預感到黎明的來臨一般,心跳會忽然加速,咚——咚——咚,在急速的心跳聲中,林嘉若醒了。
推開窗,莫名的清香伴着露水微微的溼意涌進房間。窗外開滿了鵝黃色的爬牆玫瑰,繁密的花朵將白色的牆,紅色的廊,深藍的天,映成一幅彩色的油畫。
伸手輕扯下窗邊一朵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玫瑰略帶辛辣感覺的香味在鼻前漾開。
林嘉若將花苞放下,微微皺眉。剛纔推窗時涌進的清香並不是玫瑰的香氣。那清洌的淡香如此熟悉,她一定不止一次的聞到過,但此刻卻回想不出究竟是在哪裡聞過。
坐在鏡前,她若有所思地梳着長髮,那清香,她似乎在雲隱時聞過,很熟很熟,卻就是想不起來。
洗個頭吧,在清爽的晨風中,用溫熱的井水將烏髮滌盪的絲絲明淨,心情一定也會跟着明淨起來。
頭髮真的是太長了。她一直很想剪短些的,可是爸爸媽媽不讓,連林凡也是。
水珠凝在髮梢上,倒映着蔚藍的天空,飄動的粉雲,和暑假那天的清晨一樣。
那天,她在萄葡架下心不在焉的打着坐,溼漉漉的長髮披在肩上,晨衣被髮上的水浸透,冰涼地貼在背上。
微風從身上輕撫過,她鼻子一酸,“阿嚏——”!都是這頭髮害的,每次洗完頭都要晾上好半天才幹,偏偏媽媽又說吹風機太傷頭髮,不許她用電吹風來吹乾,唉,她遲早有一天會忍不住一剪子把這三千煩惱絲都給解決掉。
頭上忽然一暖,一條軟軟的大毛巾包住了她的溼發。擡起頭,是林凡。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林凡的側臉籠在緋色的晨光下,眉眼之間似乎溢滿了說不出的溫柔。他耐心又輕柔地爲她把溼發擦乾,一縷縷,一絲絲,直到長髮漸漸在朝陽下飛揚起來。
“林凡,我想把頭髮剪掉。”她望着林凡脣邊泛着的淡淡笑意說。她最近才發現,林凡笑起來的時候,左頰上竟然會有一個淺淺的笑窩,可愛極了。
頭皮突然一緊,有些疼。
“不行!”脣邊的笑窩不見了,林凡抿着嘴說:“不許剪。”
“爲什麼?頭髮這麼長,煩死了!你看好多女孩子都剪了短髮,多精神啊!”她擋開他的手,站起身,氣呼呼地盯着他的眼睛說。
林凡望着她的臉,沒有說話。
他繼續幫她揉着半乾的長髮,晨光下,烏髮絲絲明淨,閃亮地彷彿一段美麗的記憶。
清風吹散了林凡的低語:“因爲,我喜歡。。。”
她再次偷眼望向他的側臉,左頰上的笑窩若隱若現。
坐在開滿黃玫瑰的院心裡,溼發再次浸透了背上的晨衣,薄涼的感覺讓林嘉若的心隱隱痛起來,林凡——林凡你究竟在哪裡?
背上一暖,肩頭多了一件外衣。
“阿墨?”林嘉若驚訝地望着立在一片淡黃色花叢中的人影,“你怎麼也起的這麼早?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花叢中的人笑着搖了搖頭,手中拿着一塊大布巾,指了指她的溼發,然後,她就覺得頭彷彿被包進了一朵軟軟的雲彩中。雲兒在她的髮絲間輕輕梭動,帶走她身上的溼涼,讓她漸漸溫暖。
睜開雙眼,略擡起頭,眼前是阿墨一片墨黑的側臉。他的嘴角也含着淡淡的笑,左頰上卻沒有那個淺淺的笑窩。
阿墨轉過身,爲她擦乾另一側的頭髮。
“阿墨,其實我一直都想把頭髮剪掉。”林嘉若搓動着指間的一株青草說。
阿墨一徵,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不過,我家裡人都不許我剪,特別是林凡,要是我揹着他剪掉了,他一定會讓我看一個月,不!一年的冷臉吶!”
“阿墨,你也不想我剪嗎?”她仰首望向他。
阿墨手中握着一縷清香四溢的秀髮,點了點頭,脣邊的笑又一點點的暈開。
林嘉若卻呆住了。
她傻傻地望着阿墨脣邊淡淡的笑,以及他右頰上那個淺淺的笑窩,可愛至極的笑窩。
“阿墨。。。”
“呵——困死了!”柳鳳梧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走進了院中。“你們都起的好早啊!”他看了看林嘉若半溼的頭髮,忽然柳眉一豎道:“你這病秧子,誰讓你一大清早洗頭的?知不知道早上受涼有多危險?”
然後,林嘉若的頭髮再也不是在雲彩中穿梭,而是似乎有坦克從頭皮上開過一般,被柳小公子用極其迅速,也極其粗魯的方式給弄乾了。
林嘉若揉着頭皮,與柳鳳梧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舌戰。
阿墨站在一邊靜靜看着在花叢中追打着的兩人,脣邊笑意更甚。
一陣微風從院牆外吹送進來,帶着一股混和着露水涼氣的清香。
阿墨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眼神變的有些朦朧,尋着那清洌的香氣,他一步步走向院門外。
“咦?阿墨去哪兒了?”林嘉若在把柳鳳梧徹底收服後,突然發現阿墨不見了。
“還能去哪?永春宮他又不熟,一定是去幫你煎藥了。”柳鳳梧被林嘉若逼着爲她梳頭髮,滿臉的不情願,“明明你是我的侍女,卻讓我服侍你!還有天理嗎?”
“哼,不服氣你去告狀啊!”林嘉若將翠玉簪遞到他手中,“反正今天表哥和慶一哥不是也要到了嗎?喏,幫我綰上!”
碧綠的玉簪在髮絲間閃爍着晶瑩的光芒,柳鳳梧的手指從她發間輕輕滑過,嘆道:“只有頭髮還可算是柔順似水了。。。”
“你什麼意思啊?”林嘉若舉手作勢又要掐他,這死小孩,變回男裝,嘴還是那麼壞。
“阿墨怎麼半天沒回來?”柳鳳梧忙岔開話題,“我們去找找他吧,這裡不比飛雪宮,畢竟是人家的地界,走錯了地方會很麻煩。”
“對啊!阿墨他——口不能言,碰到生人可能會被欺負的!”林嘉若急道,“我們快去把他找回來!”
阿墨不熟悉永春宮,難道這兩位自己就熟嗎?
所以,他們不但沒有找到阿墨,自己反倒在這春的天堂裡迷路了。
“柳鳳梧,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林嘉若沒好氣地說,都是柳鳳梧這笨小孩害的,自己也不認得路,還帶着她來找阿墨,現在好了,阿墨沒找到,兩人自己倒是七葷八素不知身在何處。
“嗯,我們應該在永春宮裡。”柳鳳梧望着眼前讓人暈頭的花花草草,說了一句最無意義的話。這句話讓他又被狠掐了一把。
“那片林子有點眼熟!可能林子後面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他指着一片密林興奮地叫道。
“那林子後面是我們住的地方?我怎麼覺得這林子看起來不怎麼眼熟啊!”林嘉若皺眉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們現在迷了路,不管怎麼樣,都應該試試。”
“好吧!”林嘉若抹着汗說,她現在又累又渴,如果那林子裡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即便不是回去的路,至少可以解決她的口渴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