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煞 59風寒水澈(一)
我還記得那日的天是明亮的,家裡人都在慶祝,慶祝我的父親又多了一個姨娘。祝賀的人從四面八方而來,男的女的,有名的沒有名的,認識的不認識的。
“呦,老七,今天收到了什麼禮物啊?”那人笑得猖狂,笑得無賴,真是讓人厭惡的嘴臉。
聽到這聲音我就覺得噁心,我頭也不擡地走開,卻聽見那煩人的聲音在後面大喊,“是不是被遺忘了?沒關係,我的也可以送給你的嘛!怎麼說我也是你三哥,兄弟一場……”
似乎每逢這樣的日子,我都得一個人過。習慣了,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總是見七少爺一個人。”
“這府裡,都沒人和他說話,你看見他就當沒看見好了。”
你們這羣人,我纔不屑與你們爲伍。
父親取十八姨娘慶祝了三天,或許因爲十八姨娘不是普通人吧。三天,把一個原本冷清的山莊變得喧鬧,這種表面上其樂融融實際上勾心鬥角的熱鬧讓人厭煩。
那些無聊的哥哥們又在那裡比試他們低級的劍術,竟然還有那麼多人圍觀叫好,無法理解。轉身正要走,卻被人叫住。
“老七,來比試比試嘛,你從來不和哥哥們比試,我們也不知道你的劍術到底在哪個階段啊。”
繼續走,不回頭。
“哎,今天好像是你生辰吧。你想要什麼禮物呢?”
難得這府上還有人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不過我最想要的禮物就是你們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哼,目中無人!”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哥哥這樣蹦了一句出來。
我閃身擋過攻擊,繼續向前走。就憑你們,還攔不住我。
“怎麼會那麼快?”
“不知道,老七這傢伙是怎麼練功的,竟然可以這麼快。”
一羣無聊的人!我擡頭看着天邊豔紅的晚霞,每一朵都開心得滴血。第三天,父親婚禮的第三天,明天就可以清靜了吧。明明是納妾,偏偏弄得和娶正房一樣,怕別人不知道你小妾多麼?
我最喜歡在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在後山練功。蛇蟲鼠蟻都比與那羣無聊奉承的人爲伴要好得多。那些所謂的哥哥們,一定又是溫香軟玉的風流着,享受他們正要開始的愉快夜晚。這是來自父親的遺傳。而父親則會在醉酒之後繼續他的洞房花燭。有時候我或者懷疑我不是父親的兒子,卻沒有找到任何證據顯示,我不姓易。
夜深沉,明月升,空山曉星辰,長風不計獨影深。
我緩步而回,對着月光許下十六歲的願望,只願可以永遠離開這個讓我厭惡的“家”。
我從來不知道對着月光許願會這麼靈驗,一切的到來都始料未及。回到山莊,那裡已經被血海淹沒,所有的人一夜之間都去向閻王報道。我突然想,這個時候閻王會不會忙昏了頭,將那些人都扔進地獄不得投胎。我絕對不是在說風涼話,而是真的擔心他們不能投胎。
一路走來,都是死屍,我慌張着到處跑。沒有理由會在幾個時辰之內一莊的人包括未及離開的客人都斃命,那些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就這樣永遠沉寂在這個還在辦喜事的山莊裡,瞬間紅事成了白事,那無數人的血把原本鮮紅的喜堂渲染得更紅,卻是滲透着一股血腥味的戰慄。哥哥們房間裡,有的與美女相擁着死在牀上,到死才知道自己是爽死的;有的則懷抱着一頓奇珍異寶,也是到死才知道自己是富貴死的;再或者有比較慘的,睜了圓圓的眼睛,握緊手中的劍,卻仍是一招斃命。父親房間只有一個人,不是我那十八姨娘,而是父親本尊,或許父親也是風流死的。
全山莊走過來,沒有一個活口,包括那些禽獸。我不知道是什麼人以什麼方式因爲什麼目的導致我全家滅亡,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報仇,只是在此刻我發現,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的生日願望實現了,卻高興不起來。
冬季的晚風吹散了長髮,我一個人走在不知伸向何方的路上。多希望此刻有人會跳出來,然後舉劍說要殺了我,可是沒有,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深黑的夜晚,更加沒有人說要殺了我。
毫無預兆的打雷,毫無預兆的閃電,又毫無預兆的下起了傾盆大雨。我明明記得今夜有星有月,又爲何會在突然間打雷閃電下雨?是想要衝洗掉什麼麼?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沖洗掉!對着天大喊,卻不小心遺落了手中的劍,又不小心被絆倒在滿是泥濘的路上。閃電在瞬間照亮了整個高空,又在瞬間讓黑暗佔領。
不想醒來卻仍是被周圍的噪雜聲吵醒。睜開眼,被陽光刺到了,自己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集市角落。對了,我已經不再是易家莊的七少爺了,我離開了那個地方,永遠離開。想不到我的願望還真的實現了,用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
想站起身,卻一陣眩暈,睜開眼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他在對我笑,卻是我所討厭的皮笑肉不笑。
“我家主人不想看到有乞丐,這錠銀子你舀着,然後快點離開。”他扔了一錠紋銀在我腳邊。
乞丐?我就算淪落到要當乞丐也不用你這種狗的錢。我冷笑。
我在這裡流浪了三天。那個討厭的人還在那裡,沒有離開。抱歉,我從來不是人家叫我往東我就不往西的人。
“你這三天可是什麼都沒有吃,不餓嗎?舀着錢,快點走吧。”
你主人看着我心煩關我什麼事?我背對着他,給了他一個□的背影。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這是個很好聽的聲音,很慵懶卻是很有磁性,很讓人想去觸摸的聲音。我轉過頭,卻在看見一頂白色的轎子時暈了過去。
“他只是餓暈了,我開副藥調理下就可以了。”
“多謝大夫。”那個討厭的聲音假君子的送走大夫又轉回來說:“醒了就起來吃東西,不要裝睡。”
抱歉,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可以自動忽略掉不想聽的話。
“宮主。”
公主?我睜開一隻眼睛,卻是看不見門口站着的人的臉。但是從身形來看,怎麼都不可能是公主。我剛睜開第二隻眼,他卻已經離開了。墨鸀色的身影,是他給我的印象。
“我叫原真,你呢?”那個討厭的蚊子又在那個假惺惺的笑。
我冷笑,不理。見了桌子上放着的點心,的確餓了。但是在這種人面前,我是不會示弱的。所以我盯着點心,就算不能吃,望梅止渴也行呀。
他乾咳了兩聲,走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還算有禮貌。點心是我從來沒有吃過的類型。以前在易家莊,想要什麼有什麼,還以爲易家莊真的多厲害,原來也不過一夜就被人滅了滿門。
易家莊在江湖上算小有名氣,而它之所以在江湖上有名,並非有什麼絕世武功或者是神兵利器,只是因爲易家莊專攻五行八卦,奇門陣法。
想到易家莊,心裡沒來由的抽了一下。本來以爲我對那個地方是沒有感情的,可畢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還有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人。是因爲我許的那個願望,家裡的人才會全都死掉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就是罪魁禍首。
將盤裡最後一塊點心一掃而光,雖然不飽,但是還可以勉強撐一會兒。想起了在易家莊的事情。我也許並非像我認爲的那樣對易家莊一點感情都沒有吧。可是到底有多少感情,我也不懂。
走出房門,才知道這裡是客棧,而且是很高級的客棧。一直往裡走,有一間打開了的房門。有冷風從裡面吹來。我走過去看,看見窗櫺上坐着一個墨鸀色的修長身影,濃黑的長髮垂到地上,讓冬日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很美。我是第一次發現男人也可以這麼美的,雖然他的臉朝外,讓我不見他的臉。
“沒事了?”慵懶的聲音,說着關心的話,卻全沒有關心的意思。
又是一個表裡不一的人。
他站起來,轉過身,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臉。很美,細長的眼睛,完全看不出裡面隱藏的感情,高挺的鼻樑,單薄的嘴脣,比我見過的所有令人稱讚的女人還要美。
“似乎你一直都沒有說過話,你是啞巴?”
聽到他的話我馬上收回眼神,我竟然看呆了。他應該就是原真說的宮主吧,那麼看我不順眼要把我趕走的人就是他了。這種自高自傲的人,我見得多了,懶得理會。
原真端了盆水進來讓我清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從盆中倒影出來的人真的是我嗎?蓬頭垢面的,頭髮上不僅滿是泥,還插了兩根乾草。整張臉除了眼睛的地方都被黃泥覆蓋,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看我清理完了之後,原真笑道:“想不到你這小乞丐長得還挺清秀的。”
漂亮男人下巴朝桌子上的點心輕輕揚了揚,道:“餓了就吃吧。”瞪了他一眼,看見他桌上的一碟完整的點心,似乎又餓了。
“吃慢點,不夠我再讓人做。”
他在旁邊看着我吃,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見原真在旁邊略有詫異的眼神。等我又幹掉了桌子上的點心,原真已經不在房裡了,只有他依舊坐在窗櫺上,不知道在看着什麼。
“澈,我的名字。”我對着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說。
“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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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背對着我,讓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不是啞巴,只是沒有找到說話的必要。
“易珃澈。”我轉身,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卻仍想要留個瀟灑的背影。
“你是易家莊的人?”他見我沒有回頭繼續道:“三日前易家莊已遭滅門,理應不會留下任何活口。”
“那麼你是不是想把這最後的活口也滅了呢?”我冷笑。不等他回答,我便走了出去。
易家莊遭滅門,滅門。爲何獨獨留下我一人?我不會真的傻到以爲我一個生日願望就可以讓易家莊全莊上下二百多口人葬送了性命。如果神明真的那麼厲害的話,必然早就將我送進了地獄。
“你知道嗎?易家莊紅事成了白事,全莊滅門,連去喝酒的客人都死於非命,根本連個辦喪事的人都沒有。”
“那麼慘,一個都沒有留下,連個幫報仇的人都沒有。”
報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