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府門處,慢慢走出一個蒼老的身影,那身影乾瘦乾瘦,彷彿風一吹便會倒去,他佝僂着腰背,走不了幾步便會停下來咳嗽。
突然間,玉紫的眼睛溼潤了,她喃喃自語道:“玉紫,你怎麼忘記了?人,是會老的。”她輕喝一聲,“見罷。”
“諾!”
“且慢,傳令下去,派人守在院第外,另,我這馬車直入院落!”
“諾!”
馬車徑直向大門中駛去。
馬車在駛過老人的身邊時,並沒有停下。透過馬車縫,玉紫望着頭髮白了大半,臉上手上老年斑清楚顯露的楊宮,眼中不由一澀。自從楊宮有了封地後,她確實是疏忽他了,都忘記了,在這個世上,老人本只有她一個親人的!
楊宮一直在外面轉了一圈,過了約一個時辰,才慢騰騰的,一步一步地挪回院落中。
他一跨入院門,腳步便是一滯!
楊宮張着嘴,不由置信地望着那個急急向自己走來的**。直到她扶住了自己,他才顫抖地伸出手撫着她的臉,喚道:“是玉麼,是玉麼?”
“父親,是兒,是兒。”
玉紫流着淚,退後一步,她朝着楊宮跪下,慎而重之地磕了兩個頭,顫聲道:“父親,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
楊宮連忙甩開侍婢的手,上前一步把玉紫摟在懷中。他摟着玉紫,乾巴地嘴一個勁的顫抖着,連迭聲地說道:“兒,是父親錯了,是父親錯了。父親不該說你,不該逼你。我兒,父親只有你這個孩子啊,只要兒常與父親在一起,父親不會再強逼你了,不會了。”
他的聲音中帶着慌亂,一個勁地解釋着,解釋着。
玉紫哽咽起來。
她把臉埋在楊宮的懷中,嘴一扁,啕啕大哭起來。一時之間,對趙出的思念,對那段自己無法左右的孽緣的痛恨,賺了最多錢也無法填補的空虛,還有,對兒子的思念,漂零一身的寂寞,通通涌上心頭。
玉紫淚如雨下,哽咽地說道:“父親,父親,女兒需要你地瞭解啊。父親,你知道麼,女兒最是驕傲的人,女兒受不了他的身邊有別的女人,女兒一想到自己只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他還揹着我娶了正妻,他還會取更多比我年輕美麗的女人,心中便恨啊!父親,女兒恨啊!父親,女兒要忘記他,女兒要愛上另外一個男人。以後,他娶一千一萬個婦人,女兒也要一點都不在意。父親。。。。。。”
宮聽到她的啕啕大哭聲,雙膝一軟,也跪了下來。他摟着玉紫,父女倆抱頭大哭起來。
在玉紫的傾訴中,宮喃喃說道:“女兒,父親什麼也不要了,什麼也不求了。父親只要玉在身邊。”
玉紫連連點頭。
父女倆痛哭了一陣後,慢慢站了起來。
玉紫不好意思地拭去淚水,看着越發顯得疲憊的宮,顫聲道:“父親,你些時日,你可好?你怎地?”老了這許多這幾個字,她終是哽在了咽喉中。
宮仰着頭看着她,喃喃說道:“父親收養了一個兒子,也蓋了宗廟後,心事便了,便只記掛着女兒。恰好這時,大王令我到隔地找亞,找你,父親便來了。”
玉紫聽到這裡,聲音陡然一僵!
她慢慢地推開楊宮,生硬地問道:“大王?”
楊宮搖了搖頭,道:“玉,你別急。大王本是想要通過父親來找到玉的。可也不知怎地,當父親快到隔地時,那些跟在父親身後的劍客們,突然撤退了。亞還告訴我,本來大王在每個城池中貼告尋找女兒,這些時日,那告示也都撤了。女兒,大王許是放手了。”
大王放手了?
玉紫望着楊宮認真的模樣,喃喃重複道:“大王放手了?”
楊宮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大夥都這麼說。大王他,終不同於先王,不願再被女人所苦。他現在整日呆在軍營中,於女色一事顯已看淡。”
“是麼?”
玉紫喃喃地說道。
不知爲什麼,她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卻一點也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了。。。。。。隱隱中,一種更加茫然,更加悵然若失的情緒,籠罩着她。
狠狠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精神一點後,玉紫朝着楊宮問道:“那父親,可聽說過大子的事?”
楊宮點了點頭,在玉紫急急地催促中說道:“大王派人跟父親說了,大子叫趙丹,將是他的嫡長子,將來的趙王。現在他日夜帶在身邊,準備把他培育成合格的君王。”頓了頓,楊宮聲音一低,有點遲疑地說道:“那個劍客傳這話時,另一個劍客在一側說了一句,他說,玉你若是願意,可以再找丈夫生下孩子。”
“蹬蹬蹬蹬”!
玉紫向後退出幾步,小臉一下變得煞白。
她喃喃地說道:“他要我,再找丈夫生孩子?”
楊宮點點頭,他不解地看着玉紫,一時很弄不明白,女兒明明很想甩開大王的,怎麼這話如願以償了,卻又不高興了,不歡喜了?
玉紫的脣顫抖着,顫抖着,她慢慢地低下頭來,慢慢地轉過身,朝着院落後樹林中走去。
楊宮沒有叫住她。
玉紫走着走着,突然腳下一軟,“撲通”一聲重重摔落在地,還滾了兩滾。楊宮一驚,連忙跑了過去。
這時,玉紫已自行撐着地面爬了起來,再次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她聽到楊宮追來的腳步聲,右手無力地朝後揮了揮。
楊宮知道,她想一個人靜一靜,當下停下了腳步。
玉紫跌跌撞撞地衝入樹林中。
她來到一棵大樹下,慢慢地坐倒在地,慢慢地縮成一團,雙手抱着膝蓋,一動不動。。。。。。
慢慢的,一陣若有若無的哽咽聲,從樹後傳來。。。。。。
楊宮愕然地望着玉紫,直過了良久良主,他才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嘟囔道:“真不明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哭得雙眼腫成一線的玉紫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她用熱毛巾在臉上敷了敷,然後來到楊宮對面的塌上跪坐好。
她伸手接過楊宮遞來的酒水,勉強一笑,艱澀地說道:“父親休要在意,女兒,女兒一直想着這一天呢。一直,想着的。。。。。。”
她說到這裡,淚水再次涌出那腫成一線的眼中。玉紫連忙側過頭,努力地睜大眼,想讓風吹乾那淚水。
這時,楊宮低低地說道:“女兒,你可是想孩子了?”
玉紫搖了搖頭。
說也奇怪,在剛纔之前,她一心一意,只想找個機會,把孩子從趙出身邊弄出來,讓他跟着自己。可是現在,她卻不想了,她卻想着,讓孩子呆在他身邊也好。。。。。。趙出都說了,丹兒是他的嫡長子,自古至今,嫡長子是在絕對的繼承權的,自己不能太過自私了。
其實,玉紫內心深處很明白,這時的她,突然覺得,孩子,也許是兩人最後的聯繫了。有孩子在那裡,那她這一生,還是有藉口的。。。。。。有藉口去偶爾地看他一眼,去與他說一說話。。。。。。
玉紫伸手捂着自己的臉,沙啞的強笑道:“父親,玉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當然極自私了,她的孩子,她說不想便不想,說放棄便放棄了。。。。。。玉紫啊玉紫!
楊宮不知道玉紫怎麼莫名其妙地說起這個,當下他搖了搖頭,急急地問道:“玉,玉,你別傷心了,玉!”
把臉藏在手掌後的玉紫,大力地點着頭,不停地點着頭,喃喃說道:“然,女兒不傷心,我玉紫早盼着這一天呢。”她從咽中發出幾聲乾笑來,重重地擦去臉上的淚水,仰着臉咧嘴一通乾笑,道:“早盼着這一天呢,父親,你的女兒我要錢有錢,有人有人的。”
楊宮只是擔憂地看着玉紫。
這時,玉紫急急站起,大聲說道:“父親,你多年沒有吃過女兒弄的食了吧?你想吃什麼,女兒去弄去。”
她嘴裡問着,可不等楊宮回答,腳步已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房門。隨着那房門‘吱呀’一聲重重帶上,楊宮的嘆息聲,如這呼呼的秋風一樣,在殿中流轉不息。
足足用了兩個時辰,玉紫才弄出三個菜來。結果菜一入口,楊宮便嗆住了,忙不迭地吐了出來。
玉紫一怔,挾着那肉試了試,才發現那肉又鹹又苦,難吃得緊。她連忙吩咐把飯菜都撤下,令皰廚重做了送來。
既然趙出都撤下了告示,玉紫便準備在府中多住一些時日,好陪一陪父親。
燭光下,父女倆靠在一起,玉紫這才記起她早就想問的話,“父親,你怎地老了這般多?”
楊宮一怔,半晌才啞聲說道:“二月前,父親從一大臣嘴裡,知道玉你生死不明。”他頓了頓,歡喜地咧嘴一笑,“這會找到玉了,可好了,父親得好好地睡一覺啊。”
玉紫眼眶再次一紅,她低低地說道:“父親,女兒不孝。”
楊宮搖着頭,連連說道:“是父親不是,若不是父親逼着孩子做大王的夫人。孩子也不至於瞞着父親,假死脫身。”說到這裡,楊宮道:“女兒,這下你也算如願以償了。”
“如願以償了麼?”玉紫怔住了,她呆呆地望着那跳躍的燭花,胸口再次傳來一陣絞痛。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其實,其實,我一直還在幻想着,也許他能只要我一個女人的。父親,只有那樣了,才叫如願以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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