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的玉紫,樂顛顛地回到了公子府中。
一踏入府門,她才記起來,這一趟上街,她依然一無所獲。本來,她是想看看自己用過的舊店鋪是不是空着,如果空着,她就找到店主人,非要賴着他把沒用的二十八天租期還給她不可。
可惜,店已有人租着,這個時候她如果去鬧,很可能會把事情弄大,然後,一旦有人發現她是公子出府中的人,那臉就丟大了。
玉紫突然停步,身後一人差點撞上了她。
不等她回頭,一個憨厚的聲音從她身側傳來,“我失禮了,姬勿怪。”是那嬖人管事指派的壯漢。
玉紫回過頭去,直直地盯了他半晌,在那壯漢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時,玉紫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道:“竟然忘了有你,行,我擺地攤去!”
豆子浸泡,需要的是時間,縱使玉紫心急如焚,也得把它泡足一晚。
當天晚上,公子出沒有回來。縮在偏殿中的玉紫,遠遠聽到韓公主的大嗓門,竟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害怕被她修理,她嚇得跑到原來的木屋中呆了幾個時辰,直到午夜,才悄悄地溜回偏殿安睡。
偏殿中,韓公主的牀塌上物品已空了一些,人也不在那,看來,她終究不敢違背公子出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煮好了漿,放在牛車上出府門時,嬖人管事並沒有出現。而那壯漢,還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這時,流行陰陽之學。而陰陽之學以爲,冬時宜早睡晚起。玉紫的牛車趕出來時,整個臨淄城,顯得很安靜,路上行人甚少。
這天,可真冷啊。呼出的氣都是白色了。玉紫搓了搓雙手,一邊跺着腳,一邊想道:明天一定要晚點來。
她令壯漢把牛車駛到正街中心的一個小巷道入口,便停了下來。這巷道很淺,兩側都是高高的圍牆。在玉紫看來,這地方等於一個天生的店鋪,可惜,它沒有頂蓋和石臺。另外,它還蹲了兩個乞丐。
喚着壯漢,把牛車上的三桶漿搬到地上,把上次準備好的竹筒和清水擺上後,玉紫便在一旁,生起爐竈來。
玉紫準備很齊當,她連生爐火的木柴都帶來了。這個時代,原始森林繁多,木柴舉手可得。
最主要是,這時的人販漿,可不會提供熱的。天這麼冷,再一碗冷漿下肚,牙齒都要叩擊半天,有人喝纔怪呢。
用兩塊石頭搭成個簡易爐竈,塞了幾把乾枯的樹葉後,玉紫開始點火。奈何巷道中,寒風呼嘯,直點了幾次,火纔給點上。火剛給點上時,濃煙騰騰地向她衝來,玉紫給嗆得咳嗽起來。她眯着淚眼,側着頭躲開煙霧,用樹枝在火堆中心挖了挖,俗話說,‘火要空心’,這纔有利於空氣流通,燃燒順利。
當爐火騰騰而起,燒得很旺時,街道中的人流,已經明顯增多了。
那壯漢看向忙着把漿放在火堆上加熱的玉紫,瞟到她泡得蒼白的小手,和被寒風凍得一個勁哆嗦的小身板,搖了搖頭,喃喃說道:“錦衣玉食的美姬,爲何偏要受這般苦楚?”
這句話,玉紫聽到了,她苦笑一聲,沒有理會他。
玉紫把寫着‘美漿’的旗幟插在一旁的石牆縫隙處,把一切都張羅好時,天空中暈白色的太陽,開始散發着令人溫暖的紅色光芒。而街道中,絡繹地有驢車出現。幾輛驢車上,坐的都是身穿破爛褐袍的賢士,他們臉有菜色,衣裳單薄,他們的驢車後,堆得高高的,直把他們的人都要淹沒掉的,是竹簡。
竹簡,代表的是知識,路上的庶民看着這些賢士,一個個目露羨慕崇敬之色。
玉紫把凍得僵硬的臉頰拍了拍,待得稍稍暖和靈活後,她扯着嗓子高喝起來,“美漿啊,又爽又甜的美漿啊,一個刀幣二碗的美漿啊。漿是世間無,本爲貴人食,今成庶民飲啊!”
這麼安靜的街道,玉紫這清亮的嗓子一扯,頓時響遏行雲。行走中的衆人,齊刷刷地向玉紫看來。
對上這麼多雙注目的眼神,那壯漢頭一低。他連忙向後退出幾步,一直來到巷道深處。他側着頭,很是用功,很是認真地瞪着石牆的縫隙,堅決不看向玉紫。
見引起了大夥地注意,玉紫馬上綻開一朵笑容來。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迎上衆人的目光,對着自家的漿和爐火一指,聲音清冽地叫道:“諸君,冬日森寒,何不飲一筒熱騰騰的美漿,驅一驅遍體的寒意?很便宜呢,一個刀幣可以飲得二碗呢。”
玉紫吐詞很雅,笑容很燦爛,最主要的是,她叫得很大聲。
一輛驢車率先向她駛來。坐在驢車上的賢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後,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刀幣扔給她,叫道:“小兒,來兩筒。”
“好嘞!”
玉紫裝了兩筒漿,滿臉笑容,快手快腳地送到那賢士身前。
她這種露出八顆白牙的笑容,在這個時代,還是很有傳染性的,那賢士也衝她一笑,接過漿,仰頭喝了一口。
熱漿一入肚,那賢士便脫口讚道:“好漿!果然美漿!”
這個評價一出口,又有四五人向玉紫擠來,砰砰叮叮地刀幣脆響中,玉紫又清脆又響亮的聲音不斷地傳出,“諸君,飲得好的,讚一聲吧。得了你一聲贊,小兒我渾身舒坦啊。”
一衆哈哈大笑中,一個聲音笑道:“你這小兒,已忙得手足不堪用了,還要我等贊甚?”
玉紫嘿嘿一笑,響亮地回道:“無他,圖個舒坦呢。”說到這裡,她朝那個對着石牆面壁的漢子叫道:“噫,你杵在那裡幹甚?過來幫忙啊。”
那壯漢漲紅着一張臉,低着頭,慢慢地走向玉紫。
玉紫看着他,笑道:“何必羞臊,但爲食耳。”一個身上衣裳已經破爛的年輕賢士聽了這話,長嘆一聲,“然也,何必羞臊,但爲食耳!小兒,再給我兩筒。”
“好嘞——”
玉紫清脆地叫嚷聲中,那壯漢拿眼睨向她,暗暗想道:你備受公子出看重,都已錦衣玉食,居然還在這裡說,但爲食耳!咄!這話唬誰啊?
他在這裡磨磨蹭蹭時,玉紫清脆地叫喚聲又響起了,“大漢子,愣着幹甚?上前助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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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個時辰,三桶漿,便被販買得一乾二淨。這一次地販漿所得,足有一百二十個刀幣。
而這時,太陽才照遍每一個角落,臨淄街上,才恢復到車水馬龍,最爲繁華的時候。
出乎壯漢意外的是,玉紫與他一回到府中,便洗了把臉,穿了套新衣,依然一副男裝打扮出了門。
她是朝公子子堤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