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朝亞看了一眼。玉紫便反射性地低下頭,悄悄退入後面的人羣中。
一躲入人羣中,玉紫便停下腳步,朝亞看去。
以前,她對亞真的沒有好感,可自從到了臨淄後,她幾經轉手,嚐盡辛酸,每每夜靜人深時,還會想起亞看她的眼神。那種眼神,是能令人溫暖的啊。有時,她甚至想着,如果當時跟了亞,與他過上那種一夫一妻的小日子,說不定比現在還要好一些。
那少年一看到亞大步走出,臉孔嗖地一白,雙腿不由顫抖起來。他急急地回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夥伴。
亞走到少年的面前,劍在胸前一橫,冷笑道:“小兒方纔盯視那些婦孺時,目光如狼。怎地這一轉眼,便成了羊羔子了?”
嘲諷到這裡,他聲音一提,怒目暴喝,“咄!爾等秦人,不敢應戰乎?”喝聲中,他嗖地一聲,手中長劍一指,直直地對上那少年的鼻樑。
幾個秦人面面相覷。
那絡腮大漢臉孔一青,他瞪着銅鈴眼,幾次想衝出來擋在兒子的面前。可每次腳一伸出,便縮了回去。當街殺人是小事,被人殺了也是小事。可是,只敢殺人,卻不敢應戰,這纔是奇恥大辱!他這腳一伸,從此後,父子倆便是千夫所指,世人白眼相加了。
亞那寒森森的長劍,直直地指着那少年的鼻樑。黃澄澄的光,在烈日下,散發着刺骨的寒意。
那少年顯然懼怕之極,他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這尖叫聲一出,圍觀的衆人同時發出一聲尖噓!噓聲中,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來人。把這些秦人打斷雙腿,扔到城外荒野中去!咄!臨淄城內,容不得這種懦弱匹夫!”
幾個劍客擠開人羣,向秦人們走來。
玉紫朝他們看了一眼,突然發現,這些劍客們,都統一佩帶着城門令的劍鞘。這些人,竟是給臨淄城負責治安的!
就在這時,秦人中,那個聲音陰沉的大喝道:“且慢!”
衆城門令腳步一頓!
一個二十來歲,臉瘦而黃的青年劍客走了出來。
他大步走到那少年面前,嗖地一聲,抽出了佩劍。只見他右手一揚,青銅劍在空中閃出一個華麗的弧度後,在那少年驚恐的尖叫聲中,那劍重重向下一插!
“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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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血液飛濺而出。
只一轉眼,那少年便被他當胸刺了個對穿,鮮活的生命成了一具屍體。
那絡腮大漢見到兒子被殺,從咽中發出一聲低吼後,雙手捂臉,肩膀聳動。
看來他哭了。
那幾個城門令見到那絡腮大漢竟然哭了。同時露出厭惡之色,一人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重重一哼後,道:“如此無勇之夫,竟想成爲我王勇士?咄!吾羞矣!”
他領着同伴揚長而去。
亞也輕蔑地朝着那絡腮大漢盯了一眼,轉身就走。
本來,那絡腮大漢的兒子,等於是死在亞的手中。這個時候,那絡腮大漢是可以向亞挑戰的。可他在忙着哭呢,哪有半點與仇家一博的兇悍之氣?這,便是衆人看不起他的理由。
玉紫望着亞遠去的背影,咬着牙,好幾次想追上去道謝,卻又是不敢。
經過這麼一曲後,玉紫來到宮的身邊時,已是臉色剎白,雙腿哆嗦不已。
宮仔細問了問,朝着大腿一拍,笑道:“亞在曾城強霸多年,卻實實是一大丈夫!”轉眼,他又長嘆道:“我兒是婦人啊,兒,以後你不可再隨意出門了。”
玉紫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兒會令劍客相伴。”
“我兒又非夫人,怎會有劍客願意相隨?”玉紫低着頭,喃喃說道:“父親,你不要多想,兒會另思他策的。”
宮見她如此固執,搖了搖頭。也不再勸。與玉紫相處得越久,他便越是發現,這個女兒,極爲固執,她全心全意,只想着成爲一個富家翁。要她與別的女人一樣,當個內苑姬妾,那真是比殺了她還難。
在宮忙碌時,玉紫抱着雙膝,坐在角落裡。直等到心跳恢復正常了,她才站起來來到父親身邊,高聲叫道:“賣漿啊!熱騰騰的美漿啊,一個刀幣二筒,香甜可口的美漿啊。”
開始叫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有點發顫,叫完這句話,果然,一口氣順了,那顫啊顫的心,終於完全恢復正常了。
街道上,幾個聲音同時傳來,“咦,這裡又有一家熱漿店。”
“怪哉!不過數日。怎地處處是熱漿店?”
“那漿不但熱,味道甚是甜美可口,非尋常漿能比,我們再去喝一筒吧。”
“甚好,甚好。”
越來越多的人涌來,剩下的一桶漿也一售而清。玉紫與父親稍爲收拾一下,便向公子出府中走去。
隨着寒冷日盛,出入公子出府中的達官貴人,公子公主,已是越來越多。對於戰爭頻繁的諸國來說,冬天是可以放鬆的休養生息的。很少有國家。會在冬日中作戰。因爲沒有足夠的衣裳給士卒們保暖,也沒有足夠的糧草餵飽戰馬,戰牛。
就連準備進攻齊國的秦國,這個時候,也是把兵馬擺在那,只等着春暖花開了,再一舉進攻。
沒有戰爭的威脅,不管是庶民,還是權貴,都放鬆了。每一個人都儘量地放縱自己,權貴府中,宴會更是頻頻舉行。
現在公子出的春華殿外,便是馬車林立,人聲喧譁。
這些繁華熱鬧,與父女倆沒有一點關係。他們吃過晚餐,便各自回房。
玉紫不想這麼早就回房,她呆在竹林中,一邊想着白天的事,一邊聆聽着春華殿中傳來的笙樂聲。
那笙樂聲,直到亥時初才漸漸消失。
笙歌散盡,喧囂不再時,玉紫才站起來,慢騰騰地向寢殿走回。
寢殿中,公子出跪坐在幾後,他剛沐浴過,一頭溼淋淋的長髮披在肩膀上,裹着一件白狐皮做成的裘皮大衣。狐皮的白色茸毛掩映下,那張臉,更是俊美如玉,沉靜之極。幾滴調皮的水珠,正在他的眉梢,鼻樑上閃爍着晶光。
玉紫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頭去。她來到公子出腿旁跪坐好,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捶着小腿。
“姬,似有所思?”
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從竹簡後傳來。
玉紫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放在竹簡上,似是隨口說來。當下輕聲應道:“妾。無所思。”
哎,明天再表功吧,今天我得靜一靜。
公子出放下竹簡。
他右手伸出,中指擡起玉紫的下巴,令得她仰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
公子出凝視着眼波明澈如水的玉紫,笑了笑,“險些被遊俠兒擊殺,姬也不曾思慮害怕?”
啊?
他知道這件事?
玉紫嗖地睜大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公子出,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公子出淡淡一笑,鬆開了她,“我無所不知。”
這牛吹得!
玉紫也不理會他的自大,心下一橫,想道:他既然提到了這事,那我就表一表功吧。
於是,她向後退出一步,朝着公子出匍匐跪倒,道:“稟公子,二百家店面,售漿七日,除賺回本金外,還賺得一金。”她說到這裡,頭一昂,渴望地看着公子出,朗聲道:“公子,妾真有能!妾之才,不下於衆食客。”
公子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口道:“玉姬欲求賞賜乎?”
這話,帶着他慣有的嘲諷。
隨着公子出這句簡單的反問一出口,不知爲啥,玉紫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她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剛剛與他相識時,那幾次要求賞賜的下場。
咬咬牙,玉紫額頭點地,朗聲道:“然!妾欲求公子賞賜。”她的聲音有點顫。因爲害怕自己會說不下去了,玉紫深吸了一口氣,閉着雙眼,不管不顧地說道:“妾求公子,以上等食客之禮待妾。食有魚,出有車,行有劍客相隨!”這樣的話,就沒人敢輕易冒犯於她!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幾個侍婢準備入內,服侍公子出就寢了。她們一踏入殿門,便看到這一情形,當下腳步齊刷刷地一剎,一個個低着頭侯在那。
終於,公
子出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以上等食客之禮待你?”
“然!”玉紫大聲說道:“妾還有才能。如公子願意,妾可爲公子謀得千金萬金之數!”
擲地有聲,清脆響亮地說到這裡,玉紫的聲音一啞,她擡起頭來,顫動的睫毛下,瞳中流露出一抹張惶,“公子,妾真有才,妾真有用。妾,妾只是想向公子求得一個庇護,只是想與天下丈夫一般,不會再被轉手,不會無緣無故身死,到得老時,還能守得千畝良田過日。”
她的聲音中,帶着哀求。
公子出靜靜地凝視着她。
在他深邃的瞳仁中,玉紫看到了自己狼狽可悲的面容。她不想再看,連忙低下了頭。
半晌半晌,直到玉紫等得心都沉到谷底了,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傳來,“玉姬,你是婦人,你並非丈夫。”
他的聲音,有着一抹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玉紫失望地擡起頭來,長長地睫毛扇了扇,把眼中的溼意眨回。她喃喃說道:“不可行麼?”
公子出沒有回答。
玉紫閉上了雙眼。
這時的她,蒼白嬌美的小臉上梨花帶雨,扇動的長睫毛上掛着淚珠兒,真真我見猶憐,動人之極。
突然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伸出,轉眼間,她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