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恬帶着悅娘和銀樺到天衣坊閒逛了一圈,又轉進織霞居,剛坐下喝了半杯茶,沒等織霞居的待客婆子將今年京城最時新的料子拿全,悅娘就掀簾進來,往外面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示意來了。
待客婆子出去就沒再進來,悅娘側耳聽着動靜,衝李恬做了個手勢,李恬站起來,銀樺在前,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悅娘緊跟在後面,也掀簾出來。
四皇子正站在院子裡猶豫着是直接進去還是先讓人通傳一聲,見李恬出來,倒怔住了,李恬站在廊下,微微曲膝見禮,四皇子忙回了禮,面容顯的有些緊張的笑道:“真是巧。”悅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李恬低眉斂容行了個萬福禮謝道:“家兄李孝祖得樓店務差遣的事,多謝四爺。”四皇子怔了怔,眉頭微微蹙起,不等他說話,李恬接着道:“家兄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此事全靠四爺關照,我也是前幾天聽兄長閒話,纔想到必是得了四爺照顧才得如此,只是,”李恬擡頭看了眼四皇子:“家兄是個老實卻無用之人,這會兒管幾件修繕的小事,不過幾十個人,已經吃力非常、錯處不斷,他又實誠太過,與同僚相處,一來聽不出人家的話音,二來分不清人心,可官場傾軋,人心險惡,他這樣的,身處其間,實在讓人日日提心吊膽,唯恐他被有心人慫恿算計,犯了律法。”李恬頓了頓,擔憂非常的低聲道:“若真是那樣,就是官家也救不得他。”四皇子臉色微變,想起李孝祖那木楞楞的樣子,默然無語,心裡不得不承認李恬說的對,李孝祖那樣的呆楞之人,要算計他真是太容易了,自己站在他背後,是支撐可也是招禍之處,如今又是這種微妙時候,四皇子緩緩點了下頭,看着李恬問道:“聽說前一陣子你從族裡過繼了個兄長過來?”
“是,是大堂伯次子,行二,叫李孝寧,二哥也是個和大哥一樣的老實本份人,過繼前,大堂伯就交待過二哥,一定要知已守份,得有自知之明,萬不可貪富圖貴,越力爲之,以免落的個下場悽慘,違了過繼的初衷。我和大堂伯、二哥都是一樣的心思,若沒那份心計才具,就要安份知足,四房能後繼有人,以後不至於斷了先人祭祀,這就是大福了,除了平安二字,我和二哥不敢多求。”李恬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不等他說,就明明白白先堵回去。
四皇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恬,臉上笑容越來越濃,忍不住笑道:“你們府上男丁都一般,難得你卻聰慧通透之極,李家的靈氣都集到你父親和你這一支了。”李恬曲了曲膝沒答話,四皇子接着笑道:“難得你如此識大體,能有這等眼光見識就是大智慧,女子能有你這等智慧的極少,這也是你賢惠處。”悅娘聽四皇子又誇李恬賢惠,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仰頭無語望青天。
李恬規規矩矩曲膝謝道:“不敢當四爺如此誇獎,李氏一族平庸無用,能求個平安就是福份了。”
“聽說你昨天病了?診過脈沒有?大夫怎麼說的?要不要緊?”四皇子看着李恬,關切的問道,李恬避而答之:“不敢當四爺關心,小病小災而已,大哥和二哥的事,再謝四爺,我該回去了。”李恬邊說邊再次鄭重曲膝謝了,低眉垂首從側旁往外出去。
“等一等,”四皇子下意識的攔了一句:“還早,再說會兒話。”
“四爺這話不合適更不當講,”李恬肅容道:“禮法規矩是立國立身之本,四爺這樣的身份地步兒,比別人更要留意纔是,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居高聲遠,可居高位者若有什麼行差池錯,看到的人自然也會更多,所受非議更非一般人可比,四爺何苦爲了這些許小事遭人非議?初次見面,我就和四爺說過,蒲柳之質只合栽於河邊野外,非玉堂之質,若栽於玉堂,除了枯萎別無二路,四爺過於執着了,還請放下執念,朝野內外,多少大事等着四爺去做,實在不必爲了這樣的虛妄執念誤事誤時。”
李恬說完,微微曲膝,垂頭急步而出,四皇子聽的呆在了院中。
馬車啓步駛入熙熙攘攘的人羣車流,李恬才鬆了口氣,悅娘掀簾探頭進來笑道:“教訓得好!我看哪,就衝他這一口一個賢惠,你還真不能嫁給他,不然以後發現你這賢惠真相,他得多失望哪?!”李恬無語的看着她,銀樺駁道:“五娘子怎麼不賢惠了?我還沒看到比五娘子更賢惠的呢!”
“那是那是,你是她教出來的麼。”悅娘不等銀樺說話,急忙縮回頭放下了簾子。
李恬回到青桐院,熊嬤嬤正和瓔珞說着話等她回來。見李恬進來,兩人忙起身侍侯李恬換了衣服,瓔珞遞了茶上來,熊嬤嬤側身坐到炕上關切道:“沒什麼不妥當吧?”
“嗯,沒事。”李恬低低應了一句,熊嬤嬤舒了口氣,上身放鬆了許多,挪了挪坐舒服了,看着李恬道:“下個月孫老夫人七十壽,東陽郡王府已經遣人去接大姑娘回府了。”李恬輕輕‘噢’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喜色,熊嬤嬤打量着她的臉色,輕輕嘆了口氣道:“五娘子別難過,孫老夫人七十壽這樣的大事,大姑娘哪能不在府裡,也別想太多了。”
“嗯,”李恬垂頭看着杯子裡茶水,慢慢晃了兩下,想了想道:“後天阿珂和瑤瑤,還有葉十二孃她們要去青玉觀,銀樺明天去一趟南寧郡王府,跟阿珂說一聲,我這一陣子一直時病時好,請她幫我求道平安符回來。”銀樺忙答應一聲,熊嬤嬤看着李恬道:”五娘子不打算去給孫老夫人拜壽了?”李恬搖了搖頭,神情沉鬱的看着窗外微微有些灰暗的天色出神。
東陽郡王府孫老夫人七十大壽是冬天的京城最惹人矚目的大事,從十一月起,各色壽禮就源源不斷的流進東陽郡王府內,十一月下旬,一張張大紅泥金請帖從東陽郡王府出來,開始往各家派送,七十壽是難得的福份,東陽郡王府自然要大辦,雖說大辦,可相對於京城衆多官宦之家來說,那張大紅泥金帖仍極爲難得。這難得的大紅帖子,勇國公府收到了兩張。
一張是給李恬的,另一張給的是四房新過繼的繼子李孝寧的妻子王氏。李恬坐在炕上,怔怔的看着炕几上並排放着的兩張金光閃動的大紅帖子,瓔珞和青枝一左一右站在炕前,憂慮的看着李恬,悅娘也從東廂出來,架着二郎腿坐在對面椅子上,看看請帖,再看看李恬,倒不怎麼在意。
“唉,”好半天,李恬長長嘆了口氣,伸手疊起兩張帖子:“去就去吧,能怎麼着?!”
“就是,他還能怎麼着?”悅娘滿不在乎的接了一句,青枝回身白了她一眼,瓔珞上前收起兩張帖子,蹙着眉頭道:“哪有一家下兩張帖子的,也不知道他們府上哪位嬤嬤管的這事,怎麼能這麼下帖子?”
“這樣下帖子就是要一個歸一個,若是一張帖子,我病着不能去,二嫂自然也可以順道不去,如今這麼下兩張帖子,我病着只是我那張帖子不能去,二嫂那張帖子怎麼辦?總不能也告病吧,可二嫂從沒往東陽郡王府走動過,一個熟人沒有,我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這必是老夫人或是王妃的意思。”李恬長長嘆了口氣,悅娘聽的皺起眉頭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葉家也要拉郎配了?他們家不是看不上你麼?”
“做王妃自然看不上,做個小妾還是看得上的。”李恬往後仰倒在靠枕上,青枝咬牙道:“五娘子不肯,他們能怎麼着?我就不信他們敢動手搶!”
“搶倒不至於,”李恬有氣無力道。“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大長公主那樣的咱們都不在乎她,皇子不皇子的又怎麼啦?!”悅娘豪氣十足,瓔珞苦笑道:“大長公主哪能跟皇子們比,再說,要是那位以後真繼了大位??唉!”瓔珞話沒說完,憂慮非常的嘆了口氣。
“五娘子肯定有法子。”悅娘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指着李恬道,李恬閉着眼睛道:“我也沒什麼好法子,反正明年二月前不會有什麼事,春闈後看能不能把親定了,如果能順利定了親,這事就算暫時了了,如果不能,這定親的事肯定得先拖幾年了,好在如今府裡清靜,過了年姑姑又回來了,拖也拖得起,官家的身子好象不怎麼好,聽說上個月就沒上幾天朝。”
“要是那個四爺直繼了大位,那怎麼辦?”悅娘認真而憂慮的問道:“實在不行,進宮就進宮好了,誰要是敢惹咱們,你就半夜去把她殺了!”李恬的話也很認真,悅娘斜了李恬一眼,站起來撣了撣衣襟:“你要是真進宮了,我就去一趟?山,給你再請個擅毒的保鏢回來,在宮裡殺人,用毒最佳!”
瓔珞聽的大睜着眼睛,和半張着嘴的青枝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