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思慎驚訝的高挑着眉梢,在這座距邊關跑馬幾乎一口氣可到的小城裡,除了因逐利而膽大到不顧危險的商人,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京城來人,而且是清江侯府大衙內。武思慎不過呆了片刻就反應過來,轉身衝幾位同僚拱手笑道:“諸位請先回,這位俞大衙內與我家世交,沒想到在這兒巧遇。”幾位同僚拱手和武思慎告別而去,俞志宏又驚又喜的看着武思慎,見他轉頭回來,急忙長揖到底謝道:“多謝將軍援手,不知將軍怎麼稱呼?府上是?”
“在下武思慎,和勇國公李府有舊,”武思慎的話稍稍有些含糊,不等俞志宏說話就緊接着反問道:“你剛纔說先生病了?先生現在哪裡?你要去請哪位大夫?”
“是,先生病的重,發熱怕冷,着了風寒,現在客棧,客棧的掌櫃說北城的史大夫最擅傷寒雜症,我想去請史大夫。”一提到先生,俞志宏臉上的驚喜全部褪成了焦急不安,武思慎點頭道:“史大夫確實最擅傷寒,”說着,轉頭看了眼已經退走的巡夜小隊,略一思忖道:“最近邊關不太平,北安府宵禁令極嚴,違反不得,我看這樣,你先回客棧,我去請史大夫,你住在哪個客棧?”
“就在那邊,叫太平客棧。”俞志宏忙回身指了指答道,武思慎順着俞盛世的手指看了眼,北安城不大,太平客棧是北安城最好的客棧,他自然知道在吧兒,武思慎點了點頭,一邊翻身上馬一邊道:“你趕緊回去,史大夫家離這兒不遠,也就小半個時辰我就帶史大夫到太平客棧。”俞志宏長長舒了口氣,急忙答應一聲,抓着厚厚的狼皮鬥蓬,一口氣跑回了太平客棧。
沒多大會兒,武思慎就帶着史大夫進了太平客棧,俞志宏正靠着二樓欄杆,伸長脖子往下張望,見武思慎進來,一路飛奔接下樓梯,將兩人迎上二樓客房。
武思慎見躺在牀上的老者面色赤紅、呼吸粗重,顧不得多寒喧,忙側身讓進史大夫,示意史大夫趕緊診治,史大夫不敢耽誤,撩起長袍側身坐到牀前椅子上,深吸長吐了兩口氣,調好氣息,兩根手指搭上了牀上躺着的老者的脈,細細診了兩盅茶的功夫,又湊過去仔細看了看老者的面色,翻開老者的眼皮看了一遍,這才透了口氣,神情放鬆下來,翹着留着長長指甲的小指,捋了捋鬍鬚,轉頭看着俞志宏問道:“先頭已經請過大夫了?是哪位大夫?已經吃過藥了?”
“藥是吃過一劑了,不過沒請過大夫,先生通歧黃之術,剛進北安府就給自己開了張方子讓我抓藥煎服了,誰知道吃了藥不見好,身上反倒更熱不說,連神志也不清醒了,史大夫,先生沒事吧?”俞志宏忙取了先生自己開的藥方,一邊遞給史大夫,一邊焦急擔憂的不時看一眼躺在牀上、面色潮紅的先生,眼巴巴的等史大夫發話,史大夫仔細看了方子,卻是仰頭看着武思慎笑道:“武爺安心,這位先生醫術不錯,方子正對症,這發熱正是在散鬱結的寒氣,發了熱無妨,熱發不出來纔是大事呢,先小心照顧着就行,不必另行開方,照脈象看,明天五更前後這熱就能退了,若是過了五更還不退熱,武爺再打發去尋我就是。”
史大夫邊說邊站起來,武思慎謝了史大夫,將他送到客棧門口,吩咐一名侍衛將史大夫送回家。
武思慎和俞志宏轉回客房,武思慎站在牀角,審視着俞志宏和牀上病的面色潮紅的先生,皺了皺眉頭問道:“先生既通歧黃,怎麼不早醫治?”
“先生是出了洛縣那天傍晚病的,我們一大早出洛縣時,剛走出沒多遠,行李被人連偷帶搶拿走了幾件,偏巧藥都在被偷走的行李裡,原本以爲到了驛站能尋到藥,誰知道驛站裡一點藥都沒有,又聽驛卒說,從驛站到北安府之間,除了北安驛,連戶人家也沒有,我們不敢耽誤,就連夜往北安驛趕,天亮沒多長時候就到了北安驛,北安驛也沒有藥,我們就沒停,再往北安府趕,總算趕在城門關前進來了,進城我先抓了藥再進的客棧,先生吃了藥,身上的熱不低反高,人也暈迷了,我不懂醫術,嚇壞了,這才犯夜出去尋大夫。”俞志宏仔細解釋道。
武思慎盯着俞志宏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凝神聽俞志宏說完,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轉頭看了眼暈睡的先生,心裡滿是疑惑卻沒多問,只沉聲吩咐道:“北安府不比京城,宵禁後不得外出,你先好好照顧先生,明天一早我打發人請史大夫再過來一趟,明天我有公務,後天再過來看望你和先生。”
俞志宏忙答應一聲,他也是一肚皮的疑惑,這會兒焦急略減,才發現這個他不認識的世交煞氣重的讓他一個字不敢多問,武思慎拱了拱手,轉身出門而去,俞志宏呆了下,趕緊一路小跑跟着送出去,看着武思慎上了馬,在幾名侍從的護衛下縱馬走了,這才轉身進來,客棧掌櫃忙堆滿笑容迎上來,比剛纔客氣了不知道多少倍,一路陪俞盛世到樓上,關切的問了又問,揚聲叫了個夥計過來吩咐隨時聽俞志宏傳喚,又殷勤的加倍送了熱水、明炭等物過來,這才點頭哈腰的下了樓。俞志宏心下稍鬆,關了房門,拖了把椅子倒坐到先生牀前,雙手搭在椅背上,擔憂萬分的看着先生,先生高熱退前,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武思慎轉過街角,勒住馬,回身吩咐心腹侍衛王大福道:“明天你別去營裡了,換身衣服,尋俞大爺和那位先生的車伕問問他們一路上的情形,從哪兒來,做什麼的,到這兒有什麼事,儘量多問。”
“諾!”王大福重應一聲,一行人這才重新縱馬前行。
京城正月十六收了燈,新一年的忙碌就開始了,勤政殿裡,官家手裡捏着根絹花,轉來轉去的看了一會兒,隨手丟到几上,看着垂手立在炕前、大氣不敢出的五皇子道:“你是太閒了,都閒出花樣來了,看看,調琴弄笛,你簡直比教坊的伶人還精通,滿京城散絹花給自家鋪子掙名聲,哪個奸商比得上你?真是好大出息。”
五皇子一聲不敢吭,頭垂的更低了,三皇子不時從眼角瞄着他,眼裡的幸災樂禍簡直掩飾不住,四皇子低眉垂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這話說的好象挺重,可這兩樣都算不上什麼大錯,而且,官家的聲音裡,怎麼聽也沒有惱怒之意。大皇子站的離官家最近,微微垂着頭,臉上的神情淡然無波。
“你不能再閒着了,不然,還不知道怎麼丟朕的臉面呢,從明兒起,你去將作監看着去,給朕把將作監好好梳理梳理。”官家冷聲吩咐道,五皇子趕緊答應,心裡卻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麼突然讓他去將作監了?將作監有什麼好梳理的?大皇子眼底也閃過絲意外,三皇子臉上掠過層失望,又浮出層笑意,他還以爲官家要大發雷霆,誰知道就這麼輕描淡寫算了,竟打發他去管一羣工匠,看樣子官家對他也是無可安置了。四皇子眼角緊瞄着大皇子,心思轉了無數個圈圈,怎麼讓他領將作監?老五領差使的事,他和老大肯定年前就開始動手準備了,這將作監是他們兩人運作的結果,還是官家臨時起意?他沒聽說將作監有什麼事,回去得好好查查。
五皇子傍晚回到府裡,穿進月亮門,卻又退出來,轉身往管秀才院子大步過去。
管秀才正站在院門口,伸長脖子張望着,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撲撻着把摺扇,硬生生把那柄風雅非常的湘妃竹潑墨山水摺扇扇出了破蒲扇的感覺,見五皇子大步過來,管秀才‘譁’的收了摺扇,笑的滿臉摺子,那雙老鼠眼也隱在摺子裡,不細看簡直找不出哪條縫纔是眼睛。
“恭喜王爺!”管秀才幾步撲過臺階,長揖恭喜,五皇子板着張臉‘呸’一聲道:“第一,爺的清閒沒了,第二,爺被打發去的那地兒是將作監!有什麼好恭喜的?!”管秀才跟在五皇子身後進了院子,兩個小廝沏了茶送上來,垂手退下,管秀才的喜悅絲毫不受五皇子的影響,眉眼無處不笑,捏起杯子抿了口茶,享受的‘哈’了一聲,又咂巴了幾個嘴道:“王妃就是大方厚道,這茶、這水,一絲挑頭也沒有!”
五皇子斜了他一眼,管秀才眯縫着眼睛喝了幾口茶,舒暢的連嘆了幾口氣,這才放下杯子,看着五皇子道:“早上聽說王爺領了將作監的差使,我就把年裡年外的摺子、朝報細細翻了一遍,一直琢磨到現在,總算有了點小眉目,王爺還記得北安府來信吧?我看,官家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