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二人離都,恕我這個弟弟不遠送,改日我與蘭生去你們封地時再當面言謝。“泫瑾荻拱手轉身。
“我不走。“泫賽沉聲。
泫瑾荻回頭,“西平世子爺這婚事一擱再擱,好不容易定下回封地就立刻成親,卻別讓準新娘再失望了。“這位的八字犯姻緣煞,連親弟泫勝都娶完朵蜜了,老大仍難出貨。
“你倆因我的王妃不離都,皇上知道了,會以爲你們要造反。“泫瑾荻這話並不誇張,兩人突然改主意留下,疑心病重的新帝要開始猜忌,“或者以爲你們要幫我造反。這不是幫我,是害我。我要是成謀逆,蘭生也死定了。二位哥哥的心意,我領了,但你們留下也於事無補。“
這回說完,不再回頭,泫瑾荻走了。
泫冉無奈,看向泫賽,“怎麼辦?“
“老六當皇帝,你覺得如何?“泫賽一語驚人。
泫冉連忙四下看,確信無人才以沉着的語氣道,“從前那個不行,如今這個可以。”
泫賽的面上毫無疑惑,對這以前現在不同答案似乎同感,“也就是說,他這會兒要想當皇帝,你會幫他?”
泫冉的笑容狡猾起來,“他不會要我幫他的,那小子介意我喜歡他的愛妃,若想要重振夫綱,需要一場他自己的大勝仗,怎能向情敵求助?”
“你也算得上他的情敵?”泫賽輕巧一句。
泫冉嗆到,瞪泫賽半晌後垂目苦笑,“是算不上。不過我也明白了蘭生爲何沒選我。我沒老六的厚臉皮,被全帝都的人說夫不如妻,還無動於衷。”
瑾王府的蘭王妃是做主的,人盡皆知。倒也沒人議論六皇子懼內,只論他遊手好閒平庸的貴族而已。這些話聽了半年,泫冉有時候會問,換了自己。是否能像老六那樣平心靜氣。說實話。他還真不能確定。喜歡一個女子是一碼事,放下自尊是另一回事。
“當年玲瓏水榭鶴舞泉,你本可以抓住她。”泫賽看得分明。
雖然已算得上陳年舊事。對泫冉而言卻是歷歷在目,聽到泫賽這麼說,他不禁一愣,“什麼意思?”
“你要是借酒裝瘋厚臉皮一回。痛哭跪地求娶,哪怕是側妃。她也會點頭的。南月蘭生擇夫的心思其實很簡單,一個她不討厭的男子對她付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罷了。她不似天真無邪的閨閣少女,很難陷入某個男子的情網,性情偏冷。抱臂上觀,看淡男女之情,不求不得也無所謂。但等着願者上鉤。你繞鉤子轉半天而不咬,奇妃把老六掛上了。不能得到一個愛她一世的丈夫。一個管不了她,隨時會讓她當上寡婦的病夫也不錯,寡婦看似孤苦可憐,但對蘭生這樣獨立的女子來說,反而是好行事的身份,故而定局。男子要在她面前放下一回自尊……老六病得那麼難看,病癒後想端起自尊來也難,而你無論清醒還是酒醉都放不下……罷了,如今說什麼也是無益。”
泫冉讓泫賽這番長篇大論說得啞口無言。他一直以爲泫賽對女子鈍感,既不解風情,也不懂女人,想不到對方卻比他明白得多,幾句話解開他幾年沒想明白的謎。
然而,隨之證實了疑惑,“賽,你該不會也——”老六昨日說蘭生值得最好的,最後在他耳邊道出兩個字——泫賽。
泫賽打斷他,“沒有該不會,也沒有如果,把眼前事做好就行了。”
泫冉再度無言,良久後嘆道,“枉我自詡情真情切,其實卻連你都比不上,還可笑許下空口之諾。”
泫賽眉梢冷挑,“何諾?”
“他日她若有求於我,我必傾力相助。”並非原話,卻是原意。
“她永遠不會求你。”南月蘭生大概是他見過的,最驕傲的女子,似委屈的出身,似捆縛的專長,所有人都覺得她該處於一種很倒黴的境地,卻不經意間,成爲她大放異彩的機會。她因此,驕傲無比,以那樣的姿態瀟灑自我,目空一切,該被孤立,竟莫名吸引了志同道合之人。
看過她,同等驕傲的他,還能看進什麼女子呢?婚事耽擱遲遲,狀似漫不經心,實則掌在他手,這才挪了又挪,執念要等到那樣一個人來匹配自己。如果等不到,也無妨,他以自己的方式寵她,享受她的一顰一笑,如此愉快。他對她,沒有獨佔欲,沒有焦灼失望痛苦嫉妒,只是單純喜愛着,心跳着,她給予的溫暖,他再回饋給她。
泫冉見泫賽走了,喊話,“你到底留還是不留?”
“先出城。”泫賽聲音傳回。
泫冉隨即眼一亮,拍頭,“怎麼回事,腦子糊成這樣?”
“要當爹的人一般都顯蠢。”泫賽耳力不錯,聽得很清楚。
直到人都走沒影了,泫冉才緩過神,好氣又好笑,良久卻落寞收了神情,無聲嘆。
且說泫瑾荻回王府後去了士樓,他的首席謀士宇初之已接到消息,早在小樓中靜待。
這位老人家曾自視甚高,一步盤算停當立即執行,不會再想第二遍。當年六皇子突然大變樣,將一班忠心耿耿的親信打發,他首當其衝,自覺哀莫大於心死,走時痛罵一場,竟不曾想過其中半點緣由,斷得決絕。誰知奇妃生的是雙生子,一個頂替另一個,導致宮廷劇變。他這次回來,沉穩得多,謹慎得多,再不自大了。
“王爺,昨日午後皇太后派人接走了于思碧。”
“皇太后長着一隻對風吹草動特別敏銳的狗鼻子。接進宮了麼?”這麼說自己的親媽,泫瑾荻已無一點母子留戀。並非他冷血,而是他媽冷血,他要活,就得比她冷。
“沒有。進了安相的一處別院,位於東郊,裡面放着兩隊右虎營的人,由寒索親自帶領。”自打于思碧進了爾日庭,一切舉動都有人嚴密緊盯,出了府門也一樣。
“這要讓安皇后知道她爹幫外人不幫她,你說有沒有好戲瞧呢?”皇太后要趁新帝根基不穩。換上她自己的兒子。如今開始走第一步,給他換王妃,也就是未來的皇后必須稱心如她的意。于思碧如果當皇后。安紋佩當然只好當罪婦了,成王敗寇嘛。
宇初之不驚,但道,“陷害王妃娘娘的。也未必是皇太后,大太妃亦有可能。她對皇太后恨之入骨。兒子當了皇帝,她竟當不上太后,如今都等了半年,卻不見兒子動手趕人。這纔拿蘭王妃開刀。這等醜事雖非王爺的錯,但王爺還是會成爲人們的笑柄,名譽受損。”
“大太妃一向聽兒子的。不會自作主張,再說我有何名譽讓她損?我的王妃偷人。一個不好,我還讓人同情了,民望沒準就高出她那暴虐的兒子。”
新帝上位,乖了沒多久便原形畢露,不但動輒濫殺宮人,還因國庫不豐增加各種名目的稅,不管不顧自然災害和官場腐敗導致的百姓貧苦,比先帝更奢侈地揮霍。這些新稅策一經提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不應該通過,偏新帝下面這個新班底剛上任,腰袋裡空空,急着大撈一把,居然沒有反對的。泫瑾荻明面上冷眼旁觀,暗地推波助瀾,讓要反對的那羣臣子也摸鼻子不吭聲。他那位三皇兄爲國庫多幾萬兩銀子就沾沾自喜了好一陣,不知那些銀子是用山高的死人骷髏堆起,民間已隨處可見餓孚遍野,包括那些富庶的南鄉水市。
“話雖如此,初之不明的是,如果真是太后主使,想在王爺登基前換掉王妃娘娘,但事情弄不好也可能會對全局不利。俗話說,家事不寧,何以寧國?王爺管不了自己的王妃,輕則讓人貽笑大方,重則失盡滿朝文武的人心。”宇初之看得深。
“太后娘娘要是考慮到自己兒子的名聲,也不至於放任那位六皇子的荒唐行徑。她要的是聽話孝子,可不是一代明君。到目前爲止,她尚未考慮找人替代我,哪怕對我近來的表現越來越不滿意,但到底是血脈,總比外人可靠。不過,一旦她識破我的真實身份,大概會毫不留情除去我。”誰還留着母子情,誰先沒命,泫瑾楓心如明鏡,“要麼她自己稱女帝,要麼于思碧稱女帝,要麼她身後那道影子大白天下,那把龍椅不愁沒人坐。”
宇初之點了點頭,“影門藏了太久,蠢蠢欲動,若這回真是皇太后對王妃娘娘出手,恐怕影門要成光門了,正式接管這個天下。”
“是啊,只不過他們沒料到,這個天下會是爛成渣的破攤子,沒有富貴榮華。”他一直在復仇,從自己的雙生兄弟到自己的母親,已被他們逼得不能心慈手軟。但他最恨的,是泫氏大榮。他母妃爲此捨棄他,他兄弟爲此折磨他,他父親認不清真假,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們從來虛情假意,所有的醜陋惡毒,都在這個皇宮裡爆發。
而他的復仇,要讓他三哥成爲大榮最後一個皇帝,纔會罷休!
泫瑾荻和宇老正說着話,柳夏與堇年走了進來。兩人一前一後,距離丈遠,一看就知沒法和諧的表情。還好,泫瑾荻不需要他倆和諧,只需要兩人賣力。他雖身爲大姐夫,也一樣沒有“妯娌相親”的自覺。
“你倆去盯着于思碧,一旦皇太后要將她移走,就殺了她。”在他人看來有重要作用的棋子,在他看來清除就好。葛婆子如此,于思碧也如此。
柳夏如今磨礪得圓滑些,但仍不喜殺戮,“于思碧不過是讓人推前的卒子,藏起來就失去利用價值了,何必要她的命?”
“別小看你的敵人。”泫瑾荻卻主意不改。
“對付一幫飯桶,讓這個傻愣大俠一人去行了。”皇宮裡那些侍衛只有些蠻力,靠人數造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堇年是另一種不樂意,覺得掉價。
“寒索,原名蘇河。”
泫瑾荻才說罷,柳夏和堇年幾乎同時變了臉色。
二十多年前,有一對號稱寒河二魔的兄弟,兩條勾魂索煞遍江湖,輕而易舉殺了百名名門弟子,還誅殺了十位排名靠前的高手。然而,待等各派反應過來要合力圍剿時,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他們突然出現時一般莫名。這寒河二魔,大哥叫胡寒,弟弟叫蘇河,相差十歲,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兩人出手沒有活口,竟無人知道他們的功夫到底出自哪門哪派,該如何拆招,只能從屍體上的傷痕來判斷他們用得是鐵索一類的武器,再從震碎的內臟器官上推敲他們的內家可怕深厚。
寒河二魔殺人,不分正邪,故而正邪兩道都流傳着他們的事蹟,柳夏和堇年自然如雷貫耳。
崑崙遠離江湖是非,但柳夏曾在江湖上意氣風發,也曾有過與二魔較量一下的,當下就問泫瑾荻,“你怎麼知道寒索就是蘇河?”
“因爲我說的。”一聲蒼勁,從門外跨進一位中年人,身穿大管事的長衫,撩白了袖邊,雙手託茶盤,笑起的皺紋慈祥。
來的是熟面孔,堇年撇了撇嘴,“寧大管事又非江湖中人,別告訴我,你是寒河二魔勾魂鎖下的活口。”
這位中年人,正是鄔梅最信任的左右手,看着蘭生長大的好伯伯,寧久。
“寧久這個名字是夫人取的,我本名胡寒。”
柳夏和堇年同時張口結舌,完全想象不出這位慈眉善目,伯伯級的人物,居然是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殺魔之一。
“蘭王妃也知道您的身份?”柳夏半晌後才問。
“大小姐不知我那點兒破事,而且過去那麼久了,也沒必要多說什麼。”寧大管事放落茶盤,老眼中笑意盈盈,哪裡有半點“魔影”,“要不是那位寒將軍前些日子來府裡見姑爺,我還不知鼎鼎大名的右虎營首將竟是昔日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