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房間裡的茶水已經換過一遍又一遍, 眼見着趙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溫衍卻任由那手機在茶桌上震動,他微微側臉, 夕陽從窗外投射進來, 那剪影美得令人心驚。
睫毛覆下來, 溫衍想, 他大概被溫遲放鴿子了。
殊不知西裝革履的男人此刻正在他的樓上笑得如沐春風。
“這個溫衍, 有點意思。”
立在男人身側的女人聞言微微低了腰,“您看……”
溫遲擡眼,一瞬間所有的笑意都隱沒下去, 深黑色的眼瞳裡情緒不明,溫遲說:“就請溫/影帝上來吧。”
特地拋下工作來這坐一下午, 可不是隻爲了試探某個人的耐心。
秘書聞言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 溫遲則慢悠悠地端起對面茶藝師傅泡好的新茶。
“溫先生。”
包廂門再次被推開。
溫衍波瀾不驚地瞥來人一眼, 嗤笑道:“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從他坐在這裡開始,幾乎每隔一小時就會有人來通知他, 溫總髮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以至於不能準時赴宴,而每次的通知末尾,都會懇切地希望他能再等一個小時。
語氣之真誠,彷彿他纔是那個蠻不講理下一秒就會甩手離開的人。
女人笑了笑,“溫先生多慮了。”
把玩茶杯的手指一頓, 溫衍與女人對視, “溫總總是言而無信, 不得不慮。”
秘書微微一滯, 又繼續保持得體微笑:“溫總已到, 正在樓上等您,請隨我來。”
本對這次會面已經不抱有什麼期望的溫衍聽到這句話, 倒是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他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跟在女人身後。
這家茶館一共五樓。
像溫衍這種貴賓vip的權限頂多也是四樓,傳聞中的五樓從來不對外人開放,沒想到也會有能參觀的一天。
溫衍將沿路的景緻掃盡眼底,不發一言。
直到厚重的水晶簾子被掀開,女人示意:“溫總,溫先生到了。”
溫衍終於得以打量這傳聞中冷厲嚴肅的溫家掌權人:溫遲。
溫遲長得和溫言一點也不像,不單從外觀上來說,還包括氣質。溫遲是個看起來就很冷硬的人,濃眉高鼻再加上薄脣,儘管英俊卻讓人不敢靠近。
何況溫遲有一雙很有威懾力的眼睛。
他的冷帶着硬,是不容置疑的,不像溫言,溫言的冷裡帶着傲,卻暖,妥協的時候眼睛裡有嘆息的溫柔。
雙方互相打量許久,溫遲說了兩人見面的第一句話:
“小言喜歡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溫衍抿脣,不知該如何作答。
溫遲的氣場太強大——儘管溫衍並不是演不出來這樣一個強勢的上位者角色,但此時此刻,對着溫遲,溫衍卻只能選擇真實地沉默。
溫遲說:“坐。”
聲音裡帶着不容拒絕的沉與硬。
溫衍思考兩秒,最終選擇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不用了。”
溫遲一側身,眼神與動作都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溫衍嘴角一挑,挑破這氣氛裡處於溫遲的威壓,“溫總今天來找我的用意我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
溫遲終於微笑,“可我並沒有對你說什麼。”
“一個下午的時間,還不夠溫總表達你的意思麼?”
“是嗎。”溫遲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說:“你很漂亮。”
——他在回答之前那句話裡的原因。
漂亮?
溫衍愣了愣神,無論如何,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漂亮這個詞都似乎太過輕薄,他可以理解成,這是溫遲對他身處下方的調笑麼?
不知怎麼就有了怒氣,溫衍自己都不清楚這情緒從何而來,但理智大於感情,溫衍盡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不那麼虛假,“謝謝。”這兩個字說完,溫衍話鋒一轉,語氣陡然間如鋒芒逼人,“不過,我不打算接受溫總的來意。”
他不會放棄溫言。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永遠不會。
溫遲嘴角的弧度加大,“也許我們之間的理解有誤差。”
說完,他將座椅邊的棕色卷宗袋拿出來輕放在桌上,“你所有的信息資料都在這裡。”食指輕敲兩下,溫遲笑了笑,“說實話,這一份人生履歷非常糟糕。”
“唔,兩個社會底層工薪家庭的結合,出生糟糕。九歲就失去母親,沒了母親,也許教養很糟糕。父親後來也變成一個成天醉醺醺的酒鬼,對你施暴無數次,所以你學會打架,學會撒謊,性格糟糕。十八歲受人幫助進入娛樂圈,二十一歲一隻耳朵永久性失聰,同年,父親車禍身亡,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男人,所以身體不健全,性向也糟糕。”
溫衍開始沒辦法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
溫遲卻還在說:“出道五年,成績平平。二十四歲爆出大丑聞,卻迅速翻身,得到圈內大腕裴初——嘖,裴初的栽培,從此大紅大紫,二十七歲奪得影帝,一時間風光無限。”
溫遲微笑看着此刻已經控制不住怒氣的溫衍,“那麼,風光無限的溫/影帝,你需不要重溫一下當年醜聞裡那些照片呢?”
食指和中指扣住檔案袋朝溫衍的方向一推,溫遲收回手,繼續保持那個雙手交叉彷彿在開會的架勢,“十分精彩。”
溫衍身側的手指握緊成拳,一聲冷笑:“呵,我的人生如何,好像和溫總無關。”
“不,你和溫言有關,那麼自然,與我也有關。”
“很抱歉。”溫衍咬住脣,儘量嚥下從喉嚨裡翻涌而上的怒意,片刻後才說道:“但我並不打算把這種相關放在心上。”
說完,溫衍與溫遲對視,寒芒交鋒,溫衍語氣堅定:“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煩請溫總不要干涉。”
“就算再度身敗名裂?”
“是。”
溫遲笑笑,“那如果——溫言還是不要你呢?”
心上彷彿猛然被抓了一把,所有的聲音都堵在喉嚨裡,溫衍站在那裡,腦子裡嗡嗡響,溫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很快,溫衍就反應過來,答道:“他不會不要我。”
倒茶的手指一頓,溫遲擡起頭來,“憑什麼?”
“憑我愛他。”
新泡好的茶水裡有淺綠色的葉子浮起來,清香鑽入鼻尖,溫遲將倒好茶水的杯子在朝溫衍那個方向一推,一時間所有緊張的氣氛都隨着茶香舒緩下來,溫遲忽然說:“坐下來喝杯茶吧。”
語氣溫和,彷彿剛剛那幾乎能戳破紙張的話語都是幻覺。
溫衍一愣神,溫遲已經嘆了一口氣,“我怕再說下去我就要嫉妒死了。”
“什麼?”
溫衍下意識問。
溫遲卻還是那個字:“坐。”見溫衍皺眉不動,溫遲沉聲道:“你們先出去吧。”
——這話是對着房間裡其他的人說的,秘書心領神會,帶着茶藝師傅離開房間。
等人都走完了,溫遲纔對溫衍露出一個真正的,毫不掩飾的笑來,“就我剛剛對你說的那些話,現在我很真誠地向你表達歉意,即使這樣,你還不打算坐下來,與我談談如何將我的好弟弟託付於你的事情麼?”
剝開了堅硬的外殼,溫遲儘量使自己的笑容親和起來:“我想,通過之前的相處,我已經足夠確定你和小言的感情了,何況——其實本來我沒有打算這樣做,實在是你看起來太草木皆兵,我才忍不住逗逗你,現在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氣。”
逗逗他?
溫衍的手指不由微微顫抖,“我不以爲溫總的語氣像是玩笑。”
即便是,他也不能接受這種侮辱過後的歉意。
溫遲見青年這下好像真的生氣了,於是站起來,他身材高大,又十分挺拔,筆挺的西裝穿在這男人的身上氣勢十足,溫衍不由微微退了一步。
溫遲走到溫衍面前。
頓了片刻。
溫遲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溫衍栗色的碎髮。
溫衍:“!!!”
溫遲的眼睛裡溢滿溫柔:“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爲一個哥哥,務必要對小言喜歡的對象嚴守把關,何況溫家是個大家族,一個膽小懦弱的人,是不值得小言去喜歡的。”
“不過幸好,你不是。”
說完,溫遲收回手,“現在你也算是我的弟弟,小言的頭我摸不到,所以在你這裡滿足一下,嗯……頭髮很軟,手感很好。”
溫衍僵住。溫遲……竟然真的會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嗎?
“還有,我的道歉,不止爲剛纔的那些話,還爲以前溫家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情。”
以前?溫衍皺起眉,不過對着現在十分真誠的溫遲,溫衍還是打算坦誠相待,“我一直都不知道溫氏和溫言的關係,溫家曾經……對我做過什麼?”
溫遲聽到溫衍對以前的事情不知情,這下也愣住幾秒。
該說嗎?
已經過去的往事,再攤開來,無疑會揭開青年的傷疤,何況他們現在的感情也很好,說出來,這個青年真的會心無芥蒂地繼續喜歡小言嗎?
沉吟片刻,溫遲還是開了口:“我以爲你知道,三年前你的那樁醜聞,正是溫氏做的手腳。”
溫衍瞬間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消息太震撼,他甚至有點覺得站不住。
溫遲繼續說:“我很抱歉,那段時間我正被外派在海外,所以不知道這件事,等到回國,一切已成定局,當然,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小言他……他喜歡的是男人。”
“當時小言因爲被學校的其他老師排擠陷害,爆出同性戀醜聞,家父知道這件事後震怒,甚至和小言大吵一架,家父被氣進了醫院,而小言……那次也因爲飆車出了車禍。你之所以不知道這件事,是因爲當時你在山裡拍戲,消息很閉塞,等到你回來,這樁醜聞已經被溫家清理乾淨了。”
說完這番話,溫遲也低低嘆了口氣,“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吧。”
溫衍沉默點頭。
於是當年關於溫言爲什麼不告而別,一切緣由都全在溫遲的話語裡慢慢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