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叫容鼎鼎。
這深山裡的孩子可能不瞭解,但身處都市被傳媒所包圍的人們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容鼎鼎,皇冠傳媒旗下的二線藝人,曾經以模特身份出道,因爲公司運作火起來之後轉型演戲,如今演過的電視劇和電影雖然不算多,但部部精品,叫好又叫座,正是事業上升的黃金時期。
但就是這麼一個檔期都排滿幾乎騰不出任何空閒時間的藝人,每個月都會花兩天的時間來到這個封閉的山村,光是來去就花掉一天多。
爲此容鼎鼎的經紀人許天幾乎是對他咆哮:“你知道你現在的時間有多值錢嗎!那是什麼鬼地方你要每個月都去?想做好事我幫你搞個基金會啊我來給那些孩子捐錢啊!你簡直是要逼死我你知不知道!做你的經紀人我簡直要減壽不知道多少年,每次爲了圓你的檔期我都要跟上面的人扯很多謊你知道嗎!”
不過容鼎鼎堅持這樣做,饒是許天也表示沒辦法,藝人太大牌,經紀人表示都沒人權。
直到許天有次沒忍住好奇心跟着容鼎鼎經過一系列的顛簸跑來這個山村,看到站在三尺講臺上講課的溫言之後就閉了嘴。
“我的奶奶耶,別人是金屋藏嬌,你這是深山藏男人啊。”
“我就說你這人見鬼地愛心氾濫要來資助山村,原來還是爲了帥哥一笑啊。”
“不過要是這老師在這地方呆一輩子,你難不成還要嫁進來?”
從一開始就知道容鼎鼎性向的許天雖然驚訝但並不感到奇怪,只是不斷吐槽容鼎鼎追男人的路途艱難,直到容鼎鼎終於忍無可忍:“滾你丫的。”
總而言之最後容鼎鼎每月最後一個週五週六都會被空出來,對容鼎鼎的這個做法,溫言表示過很多次拒絕,不過容鼎鼎總是軟軟地求他,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溫言雖然微慍,但腳總是長在別人身上,他沒辦法干涉,只好接受了這個不成文的規定。
而更讓溫言覺得感嘆的是,容鼎鼎纔來了不過六次,山裡的孩子已經牢牢記得了容鼎鼎這個人,甚至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因爲容鼎鼎每次都會給他們帶來很多新鮮的好玩的東西。
今天和上一個月也沒什麼兩樣,孩子們光盼着容鼎鼎了,都沒什麼心思上課,到容鼎鼎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歡呼聲差點沒掀了房頂。
“容叔叔,我要玩具!”
“我不要玩具,我只要畫板和顏料!”
“我要柯南,柯南好帥!”
最後王大牛大吼:“我都要!”
“好好好,都有都有。”容鼎鼎叫人把東西擡進來,雖然手上開始在給孩子們發放東西,但那雙眼睛卻是一刻也不離站在講臺上眉目溫和的人。
“這個月過得還好嗎?”
“還好。”溫言淡淡答了一句。眼看看現場亂得不行,又趕緊下來組織紀律,“都給我坐好!之前強調過的上課紀律又忘了?東西都會發給大家的,不要急,王小樹!還有你,王大牛,再鬧我打人了!”
經過一番訓斥後教室裡的聲音顯然小下來很多,容鼎鼎當了甩手掌櫃,站在教室裡看溫言,眼睛裡一片愛意,遮都遮不住。
溫言對容鼎鼎火辣辣的注視表示無動於衷,發完東西后便帶着孩子們去了室外,既然有畫板,溫言想教孩子們正經地用畫板和顏料畫畫,室內的空間肯定是不夠的,只好去了操場的空曠處,隨即開始生動地教學。
一個小時的時間下來,溫言結束今天的授課,正感到口乾舌燥的時候嘴邊就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溫言瞥了一眼牌子,還是接住水大口地喝起來。
“每次聽你上課都很有意思啊溫老師。”
也許是累了,溫言沒什麼表情,“B市裡比我厲害的老師很多,你想學,可以去報班。”
容鼎鼎癟嘴,“阿言你總是這樣。”
溫言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個夢,於是再一次冷起表情,“你已經來了六次了,夠了鼎鼎,下次不要再來了。”
“不是說好了嗎!你又趕我走!”容鼎鼎急了,跟在溫言身後一路走到宿舍。
“我每次都只是來看看你,又不做什麼,也不要求你回報我的感情,阿言,我只是……只是想來
看看你,不行嗎?”
溫言的腳步頓住。
他回頭,把手裡的礦泉水瓶放到容鼎鼎手上,“不行。”
語氣很是冷硬。
容鼎鼎怔愣在原地,他不知道爲什麼往常看起來很溫和的溫言此刻身上都是刺骨的寒冰,明明上個月都還是好好的,他還吃了他做的飯,甚至在他的宿舍留宿了一夜。
容鼎鼎想不通,再次拔足奔上去。
“溫言,溫言你等等我,你到底怎麼了,我們明明是同類人,你爲什麼就不能接受我呢,阿言!雖然我知道感情強求不來,但你也沒有伴,怎麼就不能和我試試呢?”
溫言再次回頭。
這一次溫言的眼神很疏離,整個人莫名散發出一種好似上位者一般的氣場,他看着容鼎鼎深灰色的眼睛,字字句句都很冷。“容鼎鼎,我和你之間,絕無可能。”
容鼎鼎一下就被震住了,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溫言。
像高高在上的貴族,氣質冷傲又優雅。
和他孩子一樣的愛好完全不搭邊。
可是偏偏,這樣的溫言纔好像是他原本應該的樣子。
他知道溫言幾乎一切的喜好,例如他愛吃辣卻不吃辣椒,對花椒深惡痛疾,早上習慣喝一杯蜂蜜水,喜歡收集遊戲光碟,喜歡看格子漫畫,喜歡畫畫,有潔癖,礦泉水只喝固定的牌子,喜歡穿T恤和牛仔褲,還有,很熱愛歷史。
可是他知道這麼多,卻看不清這個男人面具下的那張臉。
容鼎鼎眼圈開始泛紅,他退後兩步,卻咬着牙道:“我不會放棄你的。”
溫言沒有再說話,只輕巧地瞥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便是那一眼,讓容鼎鼎有如刀割。
雖然這次交流不歡而散,但容鼎鼎還是要留在王家村吃晚飯和留宿的。溫言弄了標準的三菜一湯,雖然只是普通的蔬菜和臘肉,但因爲溫言手藝好,所以飯菜十分美味。
兩個人在飯桌上不發一言,十分尷尬,最後還是容鼎鼎忍不住了,開始跟溫言絮叨自己這個月發生的事情。
“我這次接到了一個蠻不錯的劇本,雖然是男二,不過巨資名導,男一還是新晉影帝,要是演好了,許天說我離拿獎也就不遠了。”
“對了,說起這個新晉影帝,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你很像,叫溫衍,繁衍的衍,很奇妙吧?老實說,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時也嚇了一跳。”
“不過我聽說溫衍的脾氣很不好,他有個外號叫機器人,說是隻知道接戲拍戲,這幾年不管是小熒幕還是大熒幕,幾乎全是這個人的身影,大家都說這是不要我們其他演員活了……阿言?你怎麼吃辣椒了?”
溫言愛吃辣但不吃辣椒,容鼎鼎記得很清楚。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溫言請他吃火鍋,桌上幾乎全是他挑出的紅辣椒和花椒……
而此刻的溫言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沒注意。”
容鼎鼎沉默。他知道今天的溫言看起來跟往日很不一樣。但是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他猜不出來。溫言這個人就像霧,渾身都是秘密,他看起來很儒雅溫和,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但等他真正想要走進這個人時才發現,溫言的冷是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拒絕人的靠近,好像身上帶了寒刺,扎得他生疼。
哪怕他每個月跋山涉水只爲來見他一面,他都不會動搖半分。
“我……這次的戲也確實很重要,如果你真的不想見我的話,我下個月……就先不來了。阿言,我知道你有過去,在B市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可我還是沒忍住來跟你搭訕,早知道你現在的態度是這樣,也許我不表明心跡,先跟你做朋友要好得多。”容鼎鼎苦笑,“我雖然是天生的gay,還是零號,但在遇見你之前,我沒喜歡過任何人。”
容鼎鼎說着說着,聲音裡不由帶了哭腔,“我現在就能不能求求你,如果你以後打算找伴了,就看在我的這份感情上,先考慮考慮我,好不好?”
溫言放下筷子。
他發現他幾乎已經沒辦法忍受他自己的走神,以至於他現在根本就聽不進容鼎鼎的話,那兩個字像魔咒。
新晉影帝,溫衍。
最後溫言冷漠地丟下一句“我們沒有可能。”而後就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今晚王家村的夜空裡沒有星星。
不過這也不奇怪,西南地區多雲霧,現在又是春末,所以很難在這裡看到一大片亮晶晶的星星。
溫言沿着村民的房子一路走下去,看見王蓮花家姐姐正耐心細緻地輔導弟弟王小樹,看見村裡有名的幾個“賭徒”玩着幾毛錢的撲克,看見村長在昏黃的燈光下拿放大鏡看不知何年何月的書報,走到村南,還看見王瘦子靦腆羞澀地跟給他洗腳的媳婦說話,看見村口豎着的石頭碑上刻有被風化後不怎麼清晰的“王家村”三個字。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今天對容鼎鼎好像有點過分了。
他已經三十一了,不是二十出頭的愣頭青,歲月賦予他飽閱世事後的成熟穩重,可不是讓他來欺負一個情竇初開的孩子的。
月亮漸漸爬上梢頭,溫言打算回學校了。
可他回身走了沒多久,就有幾個村民慌慌張張地朝他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大喊:“不好啦,不好啦溫老師,王大牛好像發病了,不知道是什麼病,溫老師你趕緊去看看吧!”
王大牛?
溫言心裡一咯噔,趕緊跟着村民向北面跑去,“快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