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頂聽見成麗華又帶着顧遠南一起過來了,皺眉道:“趙家的舅太太不知道是如何看着遠南小姐的。少夫人明明還送了下人過去,要她對遠南小姐嚴加管束的。”
齊意欣嘆口氣,道:“是我的錯。那幾個婆子只是下人,若是大總統夫人發話,誰敢不聽,誰敢不從呢?——是管不住遠南的。”她忘了,自己不把成麗華這個大總統夫人放在眼裡,不等於別人也有這樣的底氣和膽量。
成麗華的這個身份,還是很能唬人的。
齊意欣沉吟不語。
顧遠東回頭看了看齊意欣,問道:“你給他們送請帖了?”
“誰?”
“大總統夫人。”
“當然沒有!”齊意欣有些不滿。她怎麼會吃飽撐的,給成麗華送請帖?
“那就好。沒有請帖之人,一律不予接待。”顧遠東淡淡地道,拔腿就要走。
進來回話的婆子滿臉通紅,跪了下來,道:“督軍,少夫人,可是他們已經進來了。”
齊意欣已經聽明白顧遠東的意思,大聲吩咐道:“那就請出去!——當我們顧家是菜園子嗎?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那婆子嚇了一跳,跪在地上磕頭不止,額頭瞬間就紅了一片。
蒙頂有些不忍,走上前來,對齊意欣道:“少夫人,還是奴婢去一趟吧。——她們不敢的。”
因蒙頂是跟在齊意欣身邊最久的,也最瞭解主子和成麗華之間的恩怨,只有她去。恐怕才能將她們請出去。
“也行,你就走一趟吧。另外,跟門房說清楚,以後沒有我們家的帖子。不許放人進來。如有違背,軍法處置。”齊意欣冷靜地吩咐道,又催顧遠東:“你快去外院吧。客人已經來了很多了。”
除了成麗華和顧遠南。別的人,都是拿着顧遠東連夜送出去的請帖上門的。齊家倒是沒有請帖,但是齊家是顧家的姻親,是現在顧家主母齊意欣的孃家,不是一般的朋友,當然不用遵守這個需要請帖才能上門的規矩。不過守禮的人就算去親戚家,也會先送張帖子。看看對方有沒有空。不然貿貿然上門,對方又有事的話,倒是彼此尷尬了。所以齊家的例子本來就是例外,不能在規矩當中。
而對別的人來說,規矩就是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違背規矩,就要受罰。
蒙頂急匆匆跟着那婆子出去,在二門上就看見穿着一身火紅色洋裝的成麗華,和穿着一身素色青花小襖和同色棉裙的顧遠南。
成麗華豔麗中帶着端莊,顧遠南清麗中有幾分妖嬈,站在一起,真是春蘭秋菊,各擅其場。
蒙頂在心裡不屑地哼了一聲,面上卻笑着對成麗華行禮道:“大總統夫人。真是不巧了。今日督軍府的宴席,是要請帖才能入席的。——請問大總統夫人可有請帖?”
成麗華笑着道:“我帶着李大總統的手諭,這個能不能抵得上請帖?”
蒙頂笑着搖搖頭,“請帖就是請帖。如果能有別的東西代替,那還發請帖做什麼?——大總統夫人若是沒有請帖,這就請吧。”伸手讓成麗華出去。
成麗華收了笑容。兩眼緊緊盯着蒙頂,沉聲問道:“你真的不讓我進去?——你不過是個奴婢,我就是現在把你打死了,你也沒處喊冤去!”
蒙頂昂起頭,傲然道:“大總統夫人若是想以勢壓人,就儘管試試!若是在我們督軍府打死人,大總統夫人如果能活着走出這個院子,我蒙頂就心甘情願送這條命給大總統夫人!”說着,蒙頂身後帶來的顧家女護衛,突然齊刷刷端起槍,對準成麗華這邊。
“瘋子!齊意欣就是個瘋子!”成麗華怒吼道,知道今天大概是進不去了,轉身對自己的手下道:“我們走!——告訴齊意欣,小不忍則亂大謀,說得就是她這個鼠目寸光的笨蛋!”
蒙頂心平氣和地道:“大總統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原原本本將大總統夫人的話轉達給我們少夫人聽的。”
成麗華回過頭,伸手指着蒙頂點了兩下,恨聲道:“我好心好意過來和齊意欣修好,她居然這樣不留情面。——跟她手,以後有事,也不要想着來求我!”言畢,大步離開二門,往顧家的大門口走過去。
顧遠南咬了咬脣,走了兩步,還是停下來,轉身看着蒙頂道:“蒙頂,我想見見嫂嫂,最後一次。——求求你!”
蒙頂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知道顧遠南和成麗華是不一樣的。雖然她們倆現在絞在一起,可是顧遠南名份上還是顧家庶女,雖然分了家,她要上門,大概是不需要請帖的。——親戚總是例外的。
蒙頂遲疑半晌,道:“那遠南小姐就跟奴婢進來吧。”
顧遠南心裡一喜,跟着蒙頂從二門上進來。
拐到抄手遊廊上的時候,正好碰見顧遠東從上房出來。
顧遠南近乎貪婪地看着顧遠東。好久不見了,她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顧遠東了。
顧遠東負着手,立在蒙頂面前,問道:“少夫人不是說將她們都請出去嗎?”往顧遠南那邊掃了一眼。
蒙頂忙屈膝行禮道:“遠南小姐是親戚,奴婢不好將她也請出去。不過大總統夫人已經離開顧家了。”
顧遠東點點頭,轉而問顧遠南:“你有什麼事?”
顧遠南兩手絞着帕子,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想去看看嫂嫂,跟嫂嫂說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你嫂子現在身子不舒服,你先回去吧。”顧遠東更是不虞,眉頭擰了起來。
顧遠南只好把成麗華教她的話。提前說了出來,“是有關嫂嫂孃家的事。我想着既然知道了,就提前跟嫂嫂說一聲,免得嫂嫂從別人那裡聽見。反而擔驚受怕。”
“你會這麼好心?”顧遠東冷然道。
顧遠南眼圈一紅,眼淚都掉下來了,低頭道:“二哥。我都改了。——你信我一次。”
顧遠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蒙頂。
蒙頂向顧遠東做了個“放心”的口型。
顧遠東就淡淡地道:“別讓我知道你耍花招。”言畢轉身就走。
顧遠南鬆了一口氣,跟着蒙頂來到齊意欣的上房。
齊意欣坐在榻上喝參湯。她近來有些氣短神虛,很需要蔘湯長長氣色。
聽見說顧遠南跟着蒙頂進來了,齊意欣有些吃驚,放下蔘湯,扶着碧螺的胳膊走出來。問道:“遠南有事嗎?”
顧遠南看見齊意欣的肚子越發大了,身材也走樣,臉上的輪廓都不再有以前清麗無雙的樣子,心裡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有事就說,沒事就出去吧。——以爲無事就不要出去了。你是未嫁的女子。經常往外跑,名聲不好聽。”齊意欣淡淡地道。
顧遠南笑了笑,對齊意欣福了一福,道:“嫂嫂,我今天專門來見你,是二哥親自允了的。”
蒙頂咳嗽一聲,在旁邊補充道:“就是剛纔在二門附近,督軍問遠南有什麼事,遠南小姐說有少夫人孃家的事情告知少夫人。”
顧遠南臉上有些微紅。對齊意欣道:“嫂嫂,你對下人也太寬待了。主子說話,她們居然在一旁插嘴。”
齊意欣有些不耐煩了,問她道:“你有事就說,再胡攪下去,你以爲我是好性兒的人嗎?”
顧遠南想起齊意欣以前的手段。全身瑟縮一下,忙坐正了,恭恭敬敬地道:“嫂嫂,是遠南剛纔說錯話了。還望嫂嫂不要見怪。”
齊意欣正襟危坐,眉目嚴峻,絲毫不爲所動。
顧遠南覺得沒意思,只好拋出成麗華教她的話,“嫂嫂莫急,確實是跟嫂嫂的孃家有關,而且是跟嫂嫂孃家的至親有關。”
齊意欣心裡一動,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顧遠南一直緊緊盯着齊意欣,沒有放過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嫂嫂,你的爹爹齊大老爺,是不是在京城做考試院院長?”顧遠南笑了起來,溫婉地問道。
齊意欣點點頭,“如果連這你都不知道,我很懷疑你的消息,有什麼值得信賴的地方。”
顧遠南被噎了一下,只好不再賣關子,道:“今年因二哥在倭國大捷,新朝政府決定新開一屆秋閨。前幾日秋閨已經結束,這幾天正是要放榜的日子。”
齊意欣端起茶碗,用茶碗蓋颳着鎦金茶碗邊,點了點頭,“還有呢?”顧遠南既然說到齊大老爺,又說到秋閨,現在又說到秋閨放榜,肯定不是無的放矢的。
而且以齊意欣對自己爹爹的瞭解,還有對李紹林突然任命她爹爹做考試院院長用心的瞭解,就知道下面沒有什麼好話。
顧遠南的眼睛似乎被齊意欣青蔥一樣捧着蓋碗茶的手指吸引住,臉上露出愁容,繼續道:“可是李大總統那裡,最近陸續接到下面考生的舉報,說,說齊大老爺身爲考試院院長,存身不正,既私下收受賄賂,又販賣考題,甚至還……還給捉刀代考的人選明碼標價!”
聽見這些話,齊意欣的瞳孔猛然縮了一下,面上還是無動於衷地道:“既然是考生對考試院院長不滿,直接去衙門裡面告他就是了,爲何要去大總統那裡投訴?——再說大總統那個位置,豈是一般考生可以接觸得到的?我倒想知道,是哪個考生有這樣通天的手段,把手伸到大總統的書桌前面。”
顧遠南愣了愣。完全沒料到齊意欣不僅沒有驚惶失措動了胎氣,反而坐在那裡一臉無所謂地跟她擺事實,做分析,甚至立馬就能分析出,那舉報的考生,跟大總統不同尋常的關係……
齊意欣看見顧遠南愣愣的不說話,心裡更是不屑,冷笑一聲,道:“回去跟成麗華說一聲,想陷害我爹,先把各種漏洞都堵嚴實了再來誆我!——當我的腦子跟她一樣呢,成天想着別人的男人,都快想傻了!”
顧遠南更是吃驚,結結巴巴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你不生氣嗎?”
齊意欣怒極反笑,“我爲什麼要生氣?——她是有夫之婦,誰知道她這麼不要臉!還有,你回去再跟她說一句,再纏着我男人,我給她弄得全天下都知道,看她還有沒有那個臉出來見人!”
顧遠南大急,忙道:“你不能這樣!——你要弄得衆人皆知,她是討不到好,可是二哥呢,不是一樣要被人恥笑!”
齊意欣剛纔的話,也不過是氣話而已。她何嘗不知道,這件事,其實她是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因爲她要反擊,就要傷到顧遠東的名聲。而她,是怎樣也不願意打老鼠傷了玉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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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用你管。你趕快回去,乖乖地在你舅母家待嫁。不要再和成麗華絞在一起,聽見沒有?”齊意欣端茶送客。
顧遠南十分失望,突然對齊意欣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哀求道:“嫂嫂,嫂嫂,請讓我出家吧。我真的不想嫁人,我也不想待在舅母那裡。——請嫂嫂給我一條生路。”
齊意欣疲倦地站起來,道:“生路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找的。——你既然不走生路,非要走死路,也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跟成麗華混,不會有好下場的。”
顧遠南眼睜睜地看着齊意欣走進內室,大紅撒花的軟簾在她面前晃動,讓她有痛不欲生之感。
爲什麼?爲什麼要對她這麼狠?她也不是一定要跟着二哥,她只是心裡有一個人,就再也裝不下別人而已。她只要給她一個天地,讓她能靜靜地待在那裡,用盡全身力氣和精力,用盡這一輩子的時光,好好想自己心裡的那個人,想着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的溫存,他的決絕,就算不是給她的,也能讓她回味無窮。——她只想要這些,並沒有太多的奢望,可是爲什麼嫂嫂就是不給她這個機會?她爲什麼一定要對自己趕盡殺絕?!
顧遠南滿心委屈,哭倒在通向內室的月洞門前。
齊意欣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把遠南小姐送回她舅母家。”
顧遠南被顧家下人架着回到舅母家裡,逐漸冷硬的心裡終於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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