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吹來的冷風讓我不禁縮了縮脖子,饒是有銀質懷爐,可整個人依舊被凍得直打哆嗦。作孽啊!爲什麼我會答應帶這個重色輕友的小丫頭去逛什麼集市?嗚嗚,好冷啊!嗚嗚,好懷念那暖暖的被窩啊!
“小姐,你走的好慢,快點啦!”走在我稍前方的浣兒不間回過頭來催促,臉上洋溢着只屬於她這個年紀纔有的光彩。十二歲還是十三歲?按照這個世界來看,還有兩三年,這丫頭就及笈了,到了能夠嫁人的年齡。可是……未等我繼續深思下去,手臂已被她緊緊的拽着往前拖,“小姐,快點,快點啦,再晚的話就趕不上了。”
擡頭看了眼剛剛矇矇亮的天空,趕不上麼?只怕這麼早去那集市還沒開呢吧!小丫頭這麼心急火燎的趕過去,莫非是有什麼非買不可的東西?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天色逐漸亮了起來。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也紛紛開張,待到天色完全大亮的時候,街上竟已是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的情景了。依次從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綢緞莊等衆多讓人目不暇接的店鋪門前走過,終於,浣兒在一家名爲繡閣的店鋪前停了下來。
“小姐,我們進去看看吧。”浣兒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不等我說什麼,卻已經拉着我走了進去。
原來這小丫頭是想學女工,想象也是,對於這個世界的女子來說可以不會琴棋書畫,但這女工卻是一定要會的。店鋪中已有好幾位正在挑選繡品的女子,看穿着也是非富即貴。這家店的東西,八成是不會便宜到哪裡去的。這不,隨意一瞥,便看到了一套售價五兩八錢銀子的繡針,再往旁邊看,更不得了,那一團淡紫色的繡線竟然要十二兩銀子。這已經不是用貴就能形容的了,要知道本小姐當年買的那帶院子的宅子也不過才一百二十兩銀子。敢情我那宅子也就能換十來團繡線?這也太黑了吧!
“老闆,麻煩你把這個拿給我看看。”浣兒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緊張,我掃了一眼,發現她要的東西正是我剛剛看到的那團要十二兩銀子的淡紫色繡線。
櫃檯後面,笑的跟彌勒佛似的中年男人,用他那雙極爲精明的眼睛稍稍打量了一會浣兒,卻沒有按照浣兒的要求將繡線拿出來,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笑容也隱隱有所收斂,語氣也有那麼點冷:“小丫頭,這可不是你能買的起的東西,你若是真想買,出了門左轉再左轉,那裡的東西比較適合你用。”
此話一出,店裡其它在挑選東西的女子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浣兒,目光中有同情,亦有嘲笑。浣兒低頭咬着嘴脣,臉漲得紅彤彤的:“我、我買的起,你拿給我看看。”
老闆冷哼一聲,怪聲怪氣地說道:“拿給你看行,先給銀子。不然這線若是被你碰髒了,可就賣不出了。”
浣兒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拿出一隻看上去已經很破舊的荷包,因爲離的比較遠,並未看清楚上面繡的是什,不過我卻看到老闆臉上不屑的神情越來越濃。之間浣兒將荷包打開,然後一堆碎銀子和銅板就這麼噼裡啪啦地散了出來。她很是認真的數着,最後卻是擡起頭有些窘迫地說道:“老闆,能、能不能便宜些。”
看着那桌子上的碎銀子和銅板,老闆的臉更冷了:“買不起就別買,打從你進門我就知道你不過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別以爲穿了身鮮亮的衣服就能冒充小姐了,哼,趕快走,別在這裡妨礙我做生意。”
“老闆,求求您,我只有十兩銀子,您就行行好,賣、賣給我吧。我、我真的很需要它。”浣兒的眼中盛滿了淚水,那樣子看的人卻是有幾分心疼。
“小丫頭,你這麼想要這繡線,我看八成是想繡個香囊什麼的去勾引你家的少爺吧?”老闆一邊說着,一邊上下打量着浣兒,那目光中盡是猥瑣與下流,“其實想要勾引你家少爺,也不必費事繡什麼香囊,只要你脫了衣裳,往牀上那麼一躺,我保證你家少爺被你迷得三魂少了七魄。不過若是你家少爺不要你,我倒是不介意再添了第十五房姨太太。”
四周隱隱傳來極低的笑聲,浣兒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更似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往下落。片刻後,他用袖子將眼淚擦乾:“老闆,我真的很需要這繡線,求求您,您就賣給我吧,求求您了……”
“喲,看你這小丫頭好像真的很想要這繡線。”老闆皺着眉頭,可眼中卻閃着不善的光芒,過了一會才用一種很心痛的表情道,“好,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這繡線今個兒就十兩銀子賣給你了。”
浣兒聽到對方十兩銀子肯賣,臉上立即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謝謝,謝謝……”隨即她的目光再次緊急地盯着那散着幽幽紫芒的繡線,嘴角亦是不自覺的笑着。
正當我驚訝於這老闆怎麼人突然大發善心的時候,只聽道一陣猥瑣的笑聲傳來:“十兩銀子將這繡線賣給你也是可以的,不過小丫頭你得讓我親一下。”
站在稍遠處假裝挑選東西的我,不動聲色地看着又羞又窘,眼淚再次在眼眶中打轉的浣兒。說真的,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浣兒會不會爲了得到繡線,而真的讓那起了色心的老闆親一下。好吧,我承認自己這麼做有點過分,可說實在的,我從未將浣兒當做婢女,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將她看成了從前的我。
那日在街邊看到她披着白布跪在只有一張草蓆掩蓋着的父親的屍體旁,她可愛的臉上全無悲痛,有的只是乾淨的笑容,而我也正是因爲她的這種笑容,而給了她銀子,替她葬了父親,並讓她跟在我身邊。說真的,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癖好,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很喜歡看她那種乾淨到像是一張白紙的笑容。
可是,就算浣兒笑的再怎麼天真,再怎麼幹淨,也無法讓我相信,她的這些笑是發自內心的。因爲沒有哪個人會在親人的屍體旁笑的那麼天真,那麼感情,找不到一絲一毫哀傷悲痛。她這麼做,無非只是想要有人買了她,而她也知道,天真乾淨的笑容,便是她最有利的武器。正如同當年被師父收養的我,裝傻充愣也是我最有利的武器。
所以,我很想知道,這個與從前的我極爲相似的小丫頭,此刻究竟會怎麼做。
“怎麼樣?小丫頭考慮好了沒有?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可就要反悔了。”老闆笑的很是燦爛,燦爛的讓我很想端了他。
浣兒咬着下脣,其上已經滲出絲絲殷紅,她的雙手亦是握的緊緊的。突然間,那緊握的雙手送開了,她擡起頭,雖然淚痕仍在,但臉上卻再次恢復了那種少女的明亮笑容。她慢慢的將碎銀子裝回荷包,隨後對着那老闆淺淺一笑:“這線我不要了。”
“哦?小丫頭,你可要考慮清楚,這繡線這黛色繡線可是用薰衣草染成的,其中還加入了極爲珍貴的紫水晶,京城只有我這裡有,你卻別家店可是找不到的。”老闆循循善誘着,“我說小丫頭,反正你將來也是要嫁給別人做妾的,現在給我親一下,以後若是做了我的十五房姨太太,我保證你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你要是喜歡,我還可以讓你管理這繡閣,到時候這裡的東西,你隨便拿。”
浣兒揚起下巴,用極大的聲音道:“看來老闆你的那十幾房姨太太,全都是你用這些看着珍貴,實則賤到不能再賤的繡品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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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這小丫頭……”聽到浣兒這麼說,那老闆立馬變了臉色,“你、你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哼,我說的有什麼不對麼?”浣兒朗聲道,“你這店裡賣的是繡品,有多少女子到你這店裡買了針和線,夜裡敖紅了眼睛只爲繡個能夠寄託自己愛意的東西,送給心上之人。所以在我看來,你這裡賣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很神聖的。我帶的銀子不夠,你可以不賣給我,但爲什麼要這樣羞辱我?丫鬟有錯麼?丫鬟就不可以喜歡少爺麼?在喜歡這件事情上,丫鬟也好,小姐也罷,大家都是平等的。像你這樣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雖然你開了這麼個店,可大概從來沒有一個女子真心實意地繡過東西送給你,因爲在你眼裡,女人只是唾手可得的玩具罷了,那些跟着你的女人,也不過是貪圖你的銀子罷了。你這種人賣的東西,我不要也罷。”
“你、你、你個小丫頭,竟然敢跑到我這裡來撒潑,來人,給我把她抓住。”站在櫃檯後面的老闆整個臉都氣黑了,而那些先前對浣兒投以嘲諷笑容的女子此刻卻是一臉敬佩地看着她。不僅是她們,事實上就連我也爲浣兒感動。在喜歡這件事情上,是不存在身份高低貴賤的,人人都應該是平等的。
只是爲沫兒所感動的原因和那些穿着富貴華麗的女子顯然是不太一樣的,因爲我已經聽她們小聲的議論。
“看不出這丫頭也是個癡心人兒。”
“唉,可不是。她說的那話可真是對了我的心思,日日敖紅了眼睛做衣裳,還不是爲了那心尖上的人。”
“就是就是,不瞞你說,爲了繡個完美的香囊,我這是個手指頭都快廢了,唉……女子當真是苦啊!”
“可惜了,她只是丫鬟,若是個身份高貴的小姐,指不定就能和那少爺在一起了,這叫門當戶對。”
“喂,你都說了,門當戶對。這小丫頭雖然癡心,可將來啊,頂多也就只能是個妾,若是運氣不好,說不定是通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