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顏褚的怒意,卻怎料長孫瀾在付在顏褚耳邊,低語幾句之後,顏褚竟謝恩之後乖乖退回座位,之後便是老僧入定一般的模樣,不再言語。
眼觀鼻,鼻觀心的禮樂官立即扯着嗓子喊道:“奏樂!”
綿延不絕的悅耳絲竹之聲,復又響起。猶記得在晉國的那場夜宴,所有的殺意與危機,最後竟也是被一片樂聲所掩蓋。
只是長孫瀾究竟對顏褚說了些什麼,竟能讓顏褚甘心放棄殺死劉澈的機會?我不由地看了眼顏褚,又看側首看了看劉澈,只見劉澈眉頭微蹙着,似是有什麼心事。
月至中天,宴至尾聲,皆是太平。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太平的事情,大概就是劉澈決定在宴會結束後便立即動身返回晉國。這麼匆忙的離開,自然是不尋常的,不過安帝倒也沒有什麼異議,也許對他來說,劉澈就跟個瘟神一樣,越早離開越好。
破曉浮光,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車轍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聽起來格外沉重,我輕輕挑開車簾,腦海中回憶起昨日安帝大宴羣臣的景象。如果衛國沒有滅亡,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盛景?
儘管在晉國的統治下,如今衛國的百姓過的也還算不錯,但說到底卻也是亡了國的,心中終是存有恨意的。
聽師父說,衛國滅亡的那一天,有很多儒生紛紛穿戴整齊,只在敵軍攻破城門的那一剎那,紛紛跳入河中自盡!那一日,衛國皇都的護城河,是紅色的。
十七年過去了,被血染紅的河流如今依舊碧波漣漪,絲毫看不出當年那被血染紅的慘烈。那麼,當年那些跳入河中的儒生麼,他們的死又算是什麼?還有那些爲了保衛家園而死戰戰場上的士兵,所流的血又算什麼。如果衛國無法重新光復,那些逝去的亡魂在地下,真的能夠得到安寧麼?
“爲什麼要有戰爭呢?”我放下車簾,劉澈正斜靠在軟榻上,眼睛微合,但我知道他並沒有睡着。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戰爭。”劉澈的語氣透着股疲憊,他換了個姿勢,接着說道,“想要沒有戰爭,除非所有人都死了。”
我並沒有天真到會說出那種人與人就不能和平相處的話來,我當然知道爲了利益或是其他種種原因,人是可以毫無顧忌的傷害其他人的。
“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有戰爭的話就一定會有輸贏。可是……贏了又怎麼樣,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杯黃土,夕陽晚風,供人憑弔而已!說不定,連憑弔的人都沒有!”
劉澈伸出食指,輕輕揉着額頭,“這個問題我也想不通,不過想不通歸想不通,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也許對那些想要俯視蒼生的人來說,人生只有一輩子,所以必須站到最高點,這樣死也瞑目了。”
“可那有什麼意義?”
“意義?”劉澈笑了笑,說道,“人總是要死的,那你幹嘛還活着,早點自殺不是更好。”
“自殺?我可是信奉好死不如賴活着的人。”
“恩,你的生命力比蟑螂還要頑強。”劉澈一本正經地點着頭,“既然有這麼頑強的生命力,是不是也應該考慮一下終生大事了。男人嘛,成家才能立業。”
“老成這樣的你都沒成家,我着急做什麼?我才十七而已……”
劉澈愣了愣:“你不是十九麼?”
“誰說的,我明明……”說着說着,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戶籍證明是假的,雖然那個被司徒炎殺了的倒黴鬼也叫唐沫,可年齡卻是比我大上兩歲的,所以現在的我應該是十九纔對,“咳咳……我記錯了,是十九。”
“連自己的年齡都會記錯,看來本官真的要替你找個女人了。”劉澈託着下巴,如有所思地說道,“本官記得京城剛好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千金淑女,等回京了,本官幫你物色物色。”
“不要。”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什麼九公主,可不要再遇到這種莫名奇妙的桃花。
“說起來你連堂堂安國的九公主不稀罕,又怎麼會稀罕京城的那些貴族千金,恩……看來要幫你找個女人還真是難。”
“沒錯沒錯,我連公主都看不上的,你就別費這個心思了。”我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我們還有多久纔到京城。”
“別想轉移話題,司徒炎有了紅拂,池痕喜歡上官姒,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什麼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你不也單着呢麼?”這傢伙什麼時候喜歡當媒婆了,我單着剩着跟他有關係麼。
“本官已有妻室。”
“啊?在哪裡?”跟着劉澈這麼久以來,我還真不知道他有老婆啊。
“死了。”
“怎麼……”雖然我很想問怎麼死的,不過轉念一想,這可是他的傷心事啊,還是不問爲妙。
“你是想問她是怎麼死的?”
我點點頭,等着劉澈繼續說下去。不過等了半天,他都沒有說。人家不說,我又怎麼好意思問呢。不過我卻突然想了了他火燒安國藏書樓的事情,漫天火光中,他不顧儀態的發狂大笑,不斷重複她已經死了,難道那個她就是劉澈的妻子?
想起那夜他近乎癲狂的模樣,我還真不敢繼續問下去,只能將滿腹好奇給壓制下去,轉而問道:“對了,我們爲什麼要這麼匆忙的離開?難道安國有人要對你不利?”
“安帝不會蠢到與本官爲敵。”劉澈淡淡地說道。
“既然這樣,幹嘛這麼着急?”
“我擔心顏褚和長孫瀾那兩個老不死的威脅我。”劉澈邊說邊用食指按着太陽穴,一副很累的模樣。
“威脅?他們能用什麼威脅你?”
“你忘了麼?劉戚被人帶走了!”劉澈緩緩說道,“先前安帝與‘那個人’還有你的四師兄聯手想要置本官於死地,事實上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寧國公顏褚和長孫瀾也想置我於死地。但是這四方勢力中,安帝是因爲池痕殺了皇太子而遷怒於我,你四師兄則是因爲你師父的未雨綢繆,兩方並非一定要殺死我,你四師兄暫時不會殺我,而安帝那方我也已經擺平了。除此之外,便是‘那個人’與顏褚了,這兩塊的勢力和仇恨是我絕對無法化解的。然後你試着繼續分析下去吧。”
我想了想,說道:“所以你認爲救走帶走劉戚的不是‘那個人’就是顏褚?”
劉澈點點頭,繼續說道:“沒錯,本來我也不是很確定,但當我看到宴會上長孫瀾在顏褚耳邊低語的情景,我就確定劉戚落入了他們的手中。”
“既然這樣,你怎麼能離開呢?”
“不離開又有什麼辦法,難道等着他們來威脅我?”
“可你離開了,要是他們一氣之下殺了劉戚怎麼辦?”
劉澈冷笑道:“那就讓他們殺好了,只要別當着我的面,隨他們怎麼殺。”
“喂喂,你這個人還真是冷血,他可是你的堂弟,有你這麼做哥哥的麼?既然你這麼冷血,就算顏褚真的那劉戚來要挾你,你可可以不爲所動,又何必徹夜離開?”
“當真面動手是一回事,暗地裡動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實說,讓我親眼看着劉戚死,我還真有些做不到,但若是看不見,那就無所謂了。不是有句話叫,眼不見心不煩麼?大概就是我對劉戚的態度。”
“你這個人真是……”
“真是什麼?”
沉吟片刻,我緩緩道:“真是危險。”
劉澈笑了笑:“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