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去吧!”慕皎皎便道。
崔蒲滿心的不滿一滯。“你……”
“要我給你收拾行李嗎?”慕皎皎衝他淺淺笑着,“不過,就去那裡一趟,來回最多一天時間,就不用帶行李了吧?我看我還是給你準備點吃食更實在。”
崔蒲呆呆看着她。“你不生氣嗎?”
“你不就這個脾氣嗎?我要生氣的話,早就該被你給氣死了。”慕皎皎搖頭道,“長輩們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嫁給了你,不管你要做什麼我也只能跟着你一起做了。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你丟官,咱們拖家帶口的回長安繼續開醫館賣藥去,這日子也不是不能過。我無所謂!”
“你……真是我的好娘子!”崔蒲大喜,連忙一把緊緊抱住她。
慕皎皎連忙推他:“你小心點,當心孩子!”
“對對對,還有孩子呢!”崔蒲趕緊放鬆胳膊,但還是忍不住擁住她親了好幾下,才道,“我就知道,你就是我的賢內助。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全力支持我!”
“廢話少說,你還是趕緊往天長縣去看看吧!”這種話他這些年都不知道說了多少了,慕皎皎都聽膩了,便直接催促他道。
崔蒲也知道情況緊急,不容他多耽擱,便連忙點頭:“好,我這就去了。你在家好生待着,安心養胎。不管聽到什麼消息都不要激動,我肯定沒事的!”
“放心吧。這揚州好歹也是你的地盤,誰要是告訴你說你在這裡出事了,我傻了纔會相信。”慕皎皎含笑搖頭。
崔蒲這才放下心來。但他還是又叮囑了她許多事情,這才帶着人策馬往天長縣方向去了。
一行人快馬加鞭,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天長縣。
纔剛進城門,崔蒲就見到前來交糧的百姓們已然在縣衙門口排起了長龍。以往崔蒲在這裡時,看到的都是百姓們推着小車提着擔子,興高采烈的議論當年的收穫的情形。可是現在,隊伍裡頭的人卻全都垂頭喪氣,臉上爬滿了憂慮,一個個竟是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
看來,這裡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
崔蒲心狠狠一沉,便又策馬揚鞭,飛快的往縣衙門口駛去。
快要抵達天長縣縣衙的時候,他才翻身下馬,將繮繩往後一扔,便快步往人羣裡頭鑽了進去。
正好再看到一個百姓提着空空如也的籮筐走出來,立馬有人圍上去問:“怎麼樣?”
那人搖頭嘆息道:“還不夠,還差十石。”
“十石!”
人羣中便發出一陣驚呼。
一石等於十鬥,便等於一百升。十石糧食,就是一千升,這幾乎已經是一個普通人家一家幾口人大年半的口糧了!百姓們一年辛辛苦苦才能攢下多少口糧,現在竟然就被他們給剝奪去了大半。他們這哪裡是在徵糧?根本就是在別人嘴裡奪食、是在逼人去死啊!
別說百姓們惶恐,就連崔蒲聽到這話也不由大怒。
而那邊話音還沒落下,一個一臉兇惡的漢子就走了過來,甕聲甕氣的大吼:“吵什麼吵,吵什麼吵?不知道那邊有貴人在安歇嗎?你們這麼嘰嘰喳喳的,若是鬧到了貴人,貴人心情一個不好,你們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一個個還不趕緊給我住嘴!”
百姓們連忙住嘴。漢子這才輕哼了聲,又拿起花名冊念道:“劉家村劉七,到你了!”
被點到名字的人認命的推着小車上前去。費力將車上的糧食都卸下來,他對着前頭坐在躺椅上的人賠笑道:“官爺,這是我家今年該交的賦稅,一共十二石,請您清點。”
那人連卻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只慢悠悠的道:“你們劉家村不是最早開始種甘薯的地方嗎?而且據說年年你們村子裡的甘薯產量都是全揚州府裡最高的。可怎麼到了現在,你們交上來的糧食還只這麼一點?”
“回官爺的話,每畝地交多少糧食,這都是官府裡早就規定好了的,我們也都是照章辦事。”劉七小聲道。
那人立*睛一瞪:“你這話什麼意思?罵我們不守規矩是不是?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們假公濟私,故意盤剝你們的口糧?”
難道不是嗎?你們現在就在做着這樣的勾當好不好?
百姓們都在心裡大叫,卻一個都不敢說出口。劉七也連忙陪着笑:“小的不敢,小的沒有這個意思!還請官爺您見諒,小的一個貧民百姓,沒念過書,不會說話,讓您生氣了,都是小的不對,小的向您認錯!”
說着,他便啪啪往自己臉上扇了幾巴掌。
那人才終於滿意了,便又合上眼:“算了,看在你認錯態度不錯的份上,我就不和你多計較了。你先一旁站着,我叫人看看你交上來的糧食有沒有十二石。”
劉七趕緊退到一邊。而後便見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拿着一杆大秤走了過來。只是他們並不是直接秤糧食,而是上來就上腳踹!
將十多隻籮筐全都踹得東倒西歪,籮筐裡的糧食都倒出來大半,然後他們才慢悠悠的撿起一隻籮筐開始上秤。一面秤,一面大叫:“第一筐,三升!第二筐,兩升半!第三筐……”
隨着數字一個個念下去,別說劉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崔蒲的心也重重的沉了下去。
好容易等到十二隻籮筐全都秤完,負責記錄的人算了算,便道:“一共是三十六升,不到四石!”
躺椅上的人才又緩緩睜開眼:“不是說好的十二石嗎?怎麼現在才這麼點?你這個農戶也不實誠啊,你看看你都缺斤短兩到了什麼地步了!要是你去賣菜,那不知多少人都要被你給坑了!”
劉七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官爺,不是啊!小的這次特地推了十二個籮筐過來,每個籮筐裡一石糧食,加起來正好十二石!就算稍有些出入,也不可能差到七八石之多啊!”
“怎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冤枉你了?還是說我們的秤不準?”那人冷笑。
他可真會說話。劉七一個普通百姓,敢說當官的冤枉他麼?他又不是不想活了!至於說秤不準,那就更是個笑話。籮筐裡的糧食的確就只有那麼一點,因爲大頭早就已經被他們給踹出來了,現在正在地上躺着呢!他們秤的籮筐底的這點東西,能有多少分量?
劉七嘴皮子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那人再擺擺手,一副施恩似的嘴臉道:“算了,我忙着呢,不和你一個刁民多計較。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趕緊回去再拉一車糧食來,把缺口補齊了,我們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劉七張張口,正要說話,那人又一眼瞪過來:“怎麼,你想造反?”
劉七立馬耷拉下腦袋。
造反的帽子都扣下來了,他如何敢反駁?
眼看他乖乖的推着車走了,那人又低哼一聲:“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我今天來這個地方算是見識到了!”
這個人太無恥了!如此盤剝百姓的血汗,卻還嘴上不饒人,生生往人頭上扣了無數個大帽子。
百姓們忍不住低聲嗡嗡起來,崔蒲也氣得怒火直涌。
而劉七纔剛走出幾步遠去,聽到這話,他立馬就轉過身來:“我不是刁民!”
“喲,你還真想造反啊?”那人頓時跳起來,大步來到劉七跟前,一臉的壞笑讓人心驚膽戰。
劉七眼中也浮現一絲懼怕。但馬上,他還是昂起頭來:“崔縣尊……不,崔知府說過,我們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是新唐王朝得以站穩的基石。這些年,我們爲新唐王朝貢獻不少,便是聖人也得感激我們!”
“哈,崔知府?他說的話管個屁用?你信不信,現在我就把你這個刁民活活打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敢說二話!而你的崔知府……呵呵,他就算知道了也最多隻是嘆息一聲。像你這樣的刁民,世上沒有一萬也有上千,死一個不足惜!”
“你胡說!崔知府纔不會這樣,他最關愛我們百姓了。不管我們遇到什麼事,他都會第一個站出來爲我們出頭。如果他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爲,那麼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可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癡心妄想!好啊,我就讓你、讓你們這羣刁民都好好看看,這次你們的崔知府會不會來爲你們出頭!”
那人冷笑着,將手往後一伸,立馬有人送上一根三尺來長的木棍。棍子上還可以清晰的看到包裹着一條條的鋼絲,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這個東西打在人身上,可比一般的棍子疼多了!
劉七見狀,身子瑟縮一下。
那人發現了他的反應,便脣角一掀,故意來回晃着棍子:“現在,只要你跪下自扇十個巴掌,再說一百遍‘我錯了,求爺爺您放過孫子’,爺爺我就放過你,還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怎麼樣?”
劉七眼神閃爍幾下,但最終還是選擇又昂起頭來:“我不!崔知府一定會來給我們出頭的,一定!”
“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今天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知道誰纔是你真正的主子!”那人當即眼神一冷,揮起棍子便打過來。
凌厲的攻勢夾帶起呼呼的風聲,吹得人面上發疼。劉七下意識的閉上眼。
可是,那攻勢忽的停下了,預期中的痛感也沒有發生。
他慢慢睜開眼,當看到擋在自己跟前的那個人時,當即歡喜的大叫起來:“崔知府!”
崔蒲一把抓住棍子,冷冷看着眼前這個囂張跋扈的男人:“本府來了。現在,你再說說,在這個地方,到底誰纔是他們的主子?”
那人那日在魏氏酒樓見過崔蒲,不過只是遠遠的一眼。以他的身份,他還沒那個資格坐下和崔蒲一起喝酒。所以現在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他心中一凜,趕緊就揚起笑臉:“崔知府您怎麼來了?您便是來了,也不該來這個地方啊!這外頭太陽大,日頭毒,要是曬到您了怎麼辦?我們糧長正在縣衙裡頭呢,要不您進去和他一起坐坐、說說話?”
一邊說着話,他一邊悄悄對身邊的人使眼色,立馬就有人拔腿往縣衙裡頭跑了進去。
崔蒲發現了,卻也只是輕輕一哂,便道:“本府只是突發奇想,過來看看收糧的進度如何。卻沒想到,本府纔剛到這裡,就看到你對本府的子民又打又罵,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收糧就收糧,爲何要和百姓大打出手?”
說着,他又看看劉七的臉:“怎麼,本府過來之前,你們就已經打過一架了?”
那人臉色白了白,趕緊又笑道:“知府您可真是錯怪我們了!其實是這個刁民,他以次充好,以少充多,明明只有不到半石的糧食,他居然也敢假充一石來交差!我們是代聖人下來收糧的,對糧食的分量和質量都要嚴格把關。既然發現不對,自然要嚴懲不貸。不然,要是給其他人有樣學樣,那還得了?長安城裡那些貴人、還有出征在外的將士們可都等着這些米糧去填肚子呢!”
不錯,真是不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這個人真是把李林甫的本事給學到手了。只可惜,技術還差了點,不夠爐火純青。
崔蒲淺笑:“是這樣嗎?可是以前本府在這裡做知縣的時候,怎麼就沒遇到過這等事?每次本府交上去的米糧,也從未被人說過分量和質量不對。”
“那不是以前嗎?人心總是會變的……”那人說着,眼神左顧右盼,分明就快編不下去了了。
過了不多大會,果然就見萬天賜一行人匆忙從府衙裡跑了出來。
“崔知府,您可算是來了!這些日子不見你,我正想得緊呢!來來來,咱們趕緊進去坐坐,再叫這縣衙裡的廚子坐一桌好菜給咱們下酒!咱們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站在這裡操心這些芝麻粒大的小事?這裡的事情,有萬九他們就夠了,他們會把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的!”萬天賜走上前來,拉上崔蒲就想把人給拽走。
這舉動才叫簡單粗暴。
他只要跟着他進去了,是不是就是在向百姓們宣告——他崔蒲已經和這個人同流合污,百姓們也趕緊接受現實,老老實實承受這苛刻的盤剝?
崔蒲冷笑着甩開他:“要去萬糧長您自己去吧!本府今天就站在這裡,好好看看這天長縣的百姓們都是如何坑蒙拐騙、偷稅漏稅的!只要發現一例,本府必定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