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到了慕家大門前,才終於停下了。
程十九孃親自送慕皎皎下了馬車,還握住她的手依依惜別。“阿妹,今天阿姐就送你到這裡了。今天辛苦你了,改日阿姐再帶我兒來看你。”
慕皎皎點點頭。
後頭的龔氏和慕皌皌母女倆也下來了。看着慕皎皎和程十九娘執手相視而笑的畫面,龔氏心裡更不是個滋味了。
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好命?去一趟曹府,就看出了曹姝的病;去崔家給人看病,就給自己弄回來一門絕好的姻緣;這次去香積寺上香,又給自己搞到了一個名門出身的姐姐!下次再出門,天知道她又能弄回來個什麼?她都不敢去想了!
不過當走到程十九娘跟前時,她還是又揚起燦爛到諂媚的笑:“多謝尉遲夫人送我們母女幾個歸家。寒舍簡陋,如果尉遲夫人不嫌棄的話,還請進屋去坐坐喝杯熱茶。”
“喝茶就免了。天色已晚,我兒又身體不適,需要回家休養。等他好了,我們再來和皎皎阿妹喝茶談笑不遲。”程十九娘淡然拒絕。
不想熱情的邀請人家根本就不領情,龔氏面上一陣尷尬,忙又訕訕笑道:“尉遲夫人說的是,小郎君的身體最重要,是我忽略了。以後咱們還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
程十九娘微一頷首:“既然將你們都送到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們走了,改日再會。”
“尉遲夫人慢走!”龔氏趕緊便道。
目送程十九孃的馬車消失在街角,龔氏才收起了面上的諸多表情。輕咳一聲,她又擺出一副端莊雍容的模樣來,裝模作樣的道:“好了,回家吧!”
“是。”慕皎皎和慕皌皌雙雙低頭應道。
當程十九娘回到鄂國公府,已經是華燈初上之時。
她的丈夫、尉遲家二郎君尉遲博已經等候多時了。好容易聽得僕婦來報,道娘子帶着小郎君回來了,他趕緊迎到二門處。
當見到妻子步下馬車時,他趕緊便問:“今天你們怎麼這時候纔回?見到慧園大師了嗎?大師怎麼說?七郎還有沒有救?”
在他說話的時候,後頭的僕婦也抱着小郎君下來了。聽到父親的聲音,小男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低低叫了聲:“阿爹。”
尉遲博一愣,瞬時大喜。“七郎你沒事了?”趕緊把兒子抱過來,左看右看,確定他安然無恙,他放聲大笑,“太好了,我兒沒事了!果然還是慧園大師有辦法!”
“這個和慧園大師沒關係。慧園大師雲遊去了,我們並未見到他。”程十九娘道。
尉遲博又一怔。“沒有見到?那七郎這是……”
“是慕家的六妹妹,也就是前些日子治好了崔閣老府上大郎君的那位小娘子,他給七郎治好的。”程十九娘說着,便將白日裡發生的事情給他說了一遍。
尉遲博聽得又驚又嘆。“原來是這樣!真沒想到,這位慕六娘子竟有如此神技,難怪崔家會不拘一格娶她進門。也是我兒命不該絕,在廟裡都能偶遇上出門上香的她。”說着,他連忙催促起妻子,“阿爹阿孃也一直在等着你們呢,咱們趕緊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嗯。”程十九娘點頭應着,夫妻倆忙將孩子報到了長輩處。
當見到孫兒又恢復了活蹦亂跳,新任鄂國公夫婦也十分的高興。程十九娘免不了又將遇到慕皎皎的事情說了一遍,順便也將後來瀑布邊上、以及送慕皎皎回家的事情一併交代了。
鄂國公夫婦聽完,也都驚歎不已。
“你做得很對!”鄂國公夫人點頭讚道,“慕六娘子治好了七郎的病,咱們理應報答。崔六郎君是她的未婚夫婿,你幫了他,也就是幫了她。不過只是做這兩件事還不夠,回頭等七郎好了,咱們還得備一份厚禮去感謝人家纔是。”
“而且,和慕六娘子的關係千萬不能斷了。這長安城裡,醫術高明的醫者不少見,但性情如此純粹的女子卻是少之又少。既然崔家已經搶先一步將她娶進了府裡,咱們雖不能用姻親關係綁着她,但藉此機會多和她來往來往,建立點別的關係也是不錯的。”鄂國公身在朝堂,更擅長從利益關係上頭去思考問題。
更何況,醫術高明的大夫自然是結交得越多越好,傻子纔會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阿姑阿舅說的是,媳婦早已經考慮過了。等七郎徹底好了,我們母子就一起上門去向慕娘子致謝。等她以後嫁入崔家,媳婦就更能名正言順的和她來往了。只要兩家多走動,就不愁關係親近不起來。而且,媳婦也是真心喜歡慕娘子的。”程十九娘忙道。
鄂國公夫婦雙雙點頭。
此時距離他們在寺裡用膳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時辰。小孩子睡了一個下午,肚子又餓了。廚房送上來一碗雞絲粥,鄂國公夫婦親眼看着孫兒將一碗粥吃得乾乾淨淨,又吃了一顆藥,雙雙放下心來。
從公婆處出來,將孩子交給僕婦去照顧,程十九娘也和尉遲博回房洗漱。過後,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躺在牀上,程十九娘小聲道:“雖然慕妹妹說我們已經兩清了,但我心裡對她還是感激得不行。單是送她一份謝儀我總覺得不夠。你覺得呢?”
“咱們的七郎一條命,乃是無價之寶,自然不是一份謝儀能比得上的。”尉遲博道。
“那,你覺得我還需再送她些什麼?”
“這個嘛……是需要好好想想。既能投她所好,又不顯得太過貴重叫她承受不起。”
“是啊,我要好好想想。”程十九娘說着,又舉起拳頭用力揮舞了好幾下,“不管怎麼說,這個阿妹我是認定了!以後我也會將她納入我的羽翼之下,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那可好!誰人不知你程十九娘自十歲起就打遍長安城無敵手,多少武將世家的小郎君都不是你的對手。有你這個阿姐護着她,那的確是沒人敢再動她一根手指頭了。嗯,我覺得這個禮物就不錯,她肯定喜歡!”尉遲博連連點頭。
“你個死相!”程十九娘聞言又羞又怒,擡手便捶了他一拳。
尉遲博大笑不止,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便將她往懷裡一帶:“我這不是說以前嗎?自從嫁給我後,娘子你就已經改邪歸正了,安安心心相夫教子,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不過娘子你看,自從七郎生病後,你都好幾天不理會郎君我了,我這幾日好孤單好寂寞呢!既然七郎好了,那你是不是也該陪陪我了?”
“好啊!”程十九娘本就不是扭捏之輩。現在兒子的病大大有了起色,她心情大好。眼見丈夫主動求歡,她立馬爽快的答應了。便一把拉過錦被將夫婦二人蓋住,在下頭上演了一出春色無邊。
那天傍晚,鄂國公府上的馬車將慕皎皎母女三個送回家。雖然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只是如此華麗、與西邊舉目可見的牛車大相徑庭的馬車,以及馬車上鑲嵌的鄂國公府上的標誌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過一個晚上,整個城西便都知道了慕家同鄂國公府上來往甚密的消息。
於是,第二天一早,龔氏孃家便來人了。
“照你這麼說,你家六娘子果然有一身神技,已經接連把博陵崔氏和鄂國公府都收入囊中了?”龔氏的母親龔楊氏向女兒打聽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也不免驚歎連連。
龔氏將嘴一撇。“哪有阿孃你說得這麼厲害?她不過就是給別人治了一回病,贏得了崔家和鄂國公府上的一點好感罷了。但醫者本就是下九流的行當,她就算醫術再高超又如何?就算嫁到了崔家,只怕也遠遠不及崔家那些出身名門的妯娌們,以後的日子還不定有多難過呢!”
“糊塗!”龔楊氏聞言立馬高喝,“她是慕家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馬上就要嫁入高門,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你不爲她高興、不幫她謀劃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裡酸溜溜的吃起醋來,這是何道理?九娘子和十一郎君是你親生的,難道六娘子就沒管你叫阿孃嗎?只要她一天是慕家的女兒,她就和你息息相關。她好,你們也會跟着好。而一旦她在崔家不好了,你覺得你們的日子會好過嗎?你的眼皮子能不能別這麼淺?但凡看得稍微長遠些,以後九娘子和十一郎君也能跟着她受益無窮!”
“我的九娘子和十一郎還小呢!等他們長大了,他們未必就不如她。”龔氏小聲咕噥。
“呵,不是我說話難聽。十三娘,你是我親生的,也是我一手拉拔大的,你什麼性子我這個當孃的還不知道嗎?九娘子和十一郎從小被你拉拔着長大,日後能有多少成就我也猜得到!你若真心爲他們着想,你就對六娘子好點。回頭你勸勸你家老爺,如果能讓他拿出一半家財給六娘子陪嫁,那就最好不過了!”
“一半家財?”龔氏立馬拔尖了嗓音,“這些錢都是我的十一郎的!”
“一半家財,換來她對你們的好印象。這樣,以後九娘子和十一郎也能多往閣老府上走動走動,若是遇到什麼事情,她能提攜他們姐弟倆一把。九娘子在高門大戶裡走動得多了,若是能被哪個貴公子看中娶了回去,十一郎藉此機會和權貴郎君來往,這對他們都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區區幾十萬貫家財,換來他們姐弟倆的前途無量,你說值不值?”龔楊氏冷聲道。
龔氏立馬不說話了。
龔楊氏描繪的藍圖確實不錯,她自然也是巴望着自己的兒女都有個好前程的。只是一想到要拿出一半的家財給慕皎皎做嫁妝,她還是忍不住肉疼。
母女倆說着話,丫頭來報,慕皊皊和慕皎皎過來給長輩請安了。
“快,快請二娘子和六娘子進來!”聞聽此言,龔楊氏比龔氏表現得還要積極,趕緊便道。
很快慕皊皊和慕皎皎進來了。兩個人給龔楊氏磕頭行禮過後,龔楊氏便將她們倆叫到生,一手拉着一個,口中讚歎不絕。
不意間,她目光掃到慕皊皊光禿禿的眉毛,心頭猛的一跳:“皊皊,你的眉毛這是怎麼了?”
“哦,沒什麼,我生病了,腎氣不足,六妹妹已經給我看過,也開了藥。我吃了些,這些天已經好多了。”慕皊皊趕緊便道。
“六娘子已經給看過了?那就好。六娘子醫術超羣,現在長安城裡都傳遍了,有她給你看,我就放心了。”龔楊氏笑着,忽的輕咳兩聲,便皺着眉頭道,“我這些天一直覺得胸口悶得慌,時常睡夢裡都會咳醒,不知道是什麼毛病,六娘子你可否給外祖母看看?”
“好啊!”慕皎皎爽快應了,便伸出手來給龔楊氏把脈。
把了一會,她便道:“外祖母您沒什麼大毛病,只是最近天氣已經回暖,晚上不用再把炕燒得那麼熱了。你之所以胸悶咳喘,皆是因爲火炕燒得太旺,火氣太大薰的。以後只要火小些,就沒事了。”
“是這樣嗎?那我就放心了。”龔楊氏連連點頭。
眼看母親對自己疾言厲色的,對慕皎皎卻這麼溫柔和煦,龔氏心裡不大高興。“六娘子,你給別人看病都檢查那麼多地方,怎麼輪到自己外祖母,卻就這樣三兩句草草敷衍了事?你好好給你外祖母看看不行麼?”
“外祖母一向保養得好,身體並無大礙,再怎麼看都是如此。既然身體無礙,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慕皎皎好生無力,“而且阿孃,長輩身體好,沒病沒災的,這不是小輩們最期盼的事情嗎?您怎麼反其道而行之,反還希望我給長輩探出個大病還是怎的?”
龔氏立時呆住了。
龔楊氏見狀,也不由低嘆口氣——她這個女兒,真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