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府,這個人名叫裴文,這個叫裴武。裴文是府上家奴,對嶺南一帶的風土人情都一清二楚。裴武乃是十年前買回去的胡奴,近些年經略使府上和胡人打交道的事情他都有參與。以後關於胡商的事情,您可以找他。”
裴經略使說話算話,果然送了兩個可用的人給他。崔蒲大喜,連連對大管家道謝。
大管家今天還特地將自己兒子給帶了過來。將人交接完畢,他就把自己兒子給推到前頭來:“還不快向崔知府認錯!”
大管家兒子名叫裴雙全。因爲大管家的緣故,這些年在經略使府上也有些臉面,但裴經略使意矚的以後的大管家人選是他阿兄。他因爲能力不足,只擔任了個三等管事,這還是看在大管家面子上的結果。他年紀和裴五老爺差不多,兩個人又臭味相投,沒少在一起幹壞事。平日裡大管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昨日崔蒲上經略使府去,他隨口提了提要讓兒子去認錯,其實就是等着崔蒲一句算了。崔蒲果然如他所願這麼說了,他便都打算將此事按下不再提了。
只是後來,當發現崔蒲和慕皎皎夫妻倆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就收服了裴經略使一家上下的心,甚至裴經略使都已經決定要讓裴九郎上門來認錯了!
當主子的都已經放下身段了,他這個當奴才的怎麼還敢端着?自然就是趕緊拉着兒子來認錯,也算是給主子打前站了。
而且以他的瞭解,裴經略使似乎對㱔夫妻倆的評價都十分的高,他甚至告誡府上的郎君娘子們以後對這對夫妻都要客氣些,能不和他們對着幹就不對着幹。這倒不是表示裴經略使怕了他們,而是明白這對夫妻都不是好對付的。所以,大家如果能和睦相處的話,那就還是和睦相處好了。好端端的,幹嘛因爲一點小事就鬧得兩敗俱傷呢?
裴經略使看重的人,那以後一定不簡單。他自然要抓緊機會,在別人還沒圍攏過來之前先結交上了。這樣,說不定以後對自己也有幾分好處呢!
裴雙全最怕的就是他這個老子。現在大管家讓他認錯,他不敢推諉,乖乖的就向崔蒲道歉了。
崔蒲也猜出了大管家的意圖。當然了,能和大管家交好,對他也是好處多多。好歹這位也是嶺南地區數一數二的牛人,整個嶺南上下,有什麼最新消息他都是最先知道的。只要他在關鍵時刻稍稍提醒自己一下,那情況對自己來說就有利多了!
兩個人各懷心思,於是一拍即合。崔蒲還特地留他們父子在府衙用了午膳,這才送他們離開。
然後,他就將裴文裴武叫來,和他們好好聊了一個下午。
傍晚時分,回到慕皎皎身邊時,他臉上就已經帶上了滿滿的笑。
“裴經略使送來的兩個人可真厲害!一個對嶺南地上的官紳富豪瞭如指掌,連人家祖上是幹什麼的、家裡的姨娘是什麼出身什麼性子都如數家珍。另一個則精通好幾門胡語。方纔我問了他一些關於胡商在這裡的習性,他也都事無鉅細的和我說了。我這次可是撿到寶了!”
“錯了,你這叫等價交換。我這一個月花在裴九郎身上的藥也夠買這麼一個人了。”慕皎皎淡然道。至於剩下的一個,她昨天的經略使府上的表現也足夠將之換來了吧?
“嗯嗯,娘子你說得沒錯,這是等價交換,不過一口氣能得到這樣兩個人,我還是高興啊!接下來我要做什麼就順手多了!”崔蒲笑着,便將她摟進懷裡,又是好一通親熱。
慕皎皎推不過他,就只能任由他這樣粘着膩着,直到他滿足了,她才重獲自由。
而直到這個時候,崔蒲才長長的出了口氣。“現在,我可算是能稍稍放下一點心了!”
初來廣州時,他心裡說不驚惶是不可能的。尤其纔剛上了港口,就發現有人在借他的名號生事,他當時殺了裴九郎的心都有了!
還好慕皎皎及時攔下了他,悄悄給他分析利害,引導他從裴九郎入手,拿這個人的一條命換更多好處。
他再和莊先生關起門來商量一番,就設下了這一連串的局。
到現在,他至少是先在廣州站穩腳跟了。裴經略使不會再給他使絆子,手邊又有了兩個熟悉環境的得力助手,他的心就安定多了。
“對了,這些天還真有不少人看了告示來府衙報案的,一個個將故事編得曲折離奇,我看了狀子都差點真信了!結果指着畫像上的裴九給他們看,他們也一口咬定就是這個人騙了他們的錢,好幾個人甚至自己都能把畫像上的那張臉給畫出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慕皎皎也不禁撲哧一聲笑了。“你呀,這個陰損的主意還不知道要坑多少人呢!”
“說我陰損,他們難道就不陰損了?想借機斂財,還想騙我,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你等着吧,這還只是開始。接下來幾日,肯定還有不少人要來自投羅網。我等人都往外跳得差不多了,再把他們一網打盡!”崔蒲冷聲道。
這一切就是他的事了。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交道,他最擅長。地痞流氓們的心思他也最瞭解,這方面她幫不上什麼忙。慕皎皎便沒有說話。
崔蒲興致勃勃的給她描述了一番自己的計劃,突然又道:“對了,我想抽個日子往韶州去給張中書上個墳,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慕皎皎輕輕點頭。
兩個人說幹就幹。
崔蒲將手頭的事情簡單梳理一下,騰出來幾天時間,就和慕皎皎一起往韶州去了。
張九齡故鄉位於韶州下頭的曲江縣,距離廣州將近二百里,兩個人便沒有乘車,只共騎一匹馬,早早出發,一路快馬加鞭,走了兩天就到了曲江。
兩個人先找到了張九齡的家族所在地,拜見族長說明來意。當然,崔蒲隱瞞了自己廣州知府的身份,只道自己是故人之子,特地過來弔唁。族長不疑有他,立馬就叫來一個小郎君領了他們去張九齡的陵寢。
張氏一族在曲江也是大族。張九齡又是本朝從嶺南出去的第一位宰相,官至中書令,乃是整個張氏家族乃至曲江的驕傲。所以他去世後,族中選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將他給葬了。
崔蒲和慕皎皎被帶到張九齡陵寢附近,就看到張九齡的墓碑邊上,有人正搭了一個草廬在抄經。
小郎君連忙衝那邊叫道:“六郎君,張中書的故人前來拜祭張中書了!”張大郎君在族中排行第六。
正抄經的張大郎君連忙擡頭,就見到了不遠處正對他吟吟淺笑的崔蒲夫妻。他頓時眼眶一熱,連忙放下筆走了出來。
“崔六郎君,崔六少夫人,你們怎麼來了?”
“我這次來廣州任職,便順便來拜祭一下張中書。”崔蒲道,便擡起手中的酒罈。
張大郎君立馬雙眼閃閃發亮:“這裡裝的可是六少夫人親手釀的酒?”
“正是。”
“那你們這個禮物可是拿對了!我阿爹最喜歡喝的就是六少夫人釀的酒了,當初做荊州長史時,多虧了有六少夫人您贈與的酒具和方子作伴,他的日子纔不至於那般孤獨寂寞。後來回曲江掃墓,他一病不起,臨終前也是飲了一杯自己釀的酒才與世長辭的。只是在臨終前,他還是連連感嘆自己技藝不如六少夫人你,到死都沒有再喝上一口六少夫人親手釀的酒,實乃一大憾事!現在,有了這壇酒,阿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聽他說得高興,慕皎皎和崔蒲心裡卻只剩傷感。
想想張九齡官至中書令時多麼的煊赫,朝中也少不了溜鬚拍馬之輩。可一旦遭到奸人陷害,被貶至荊州做長史,就已然門前冷落。後來回鄉掃墓,以致病倒在牀,更是窮困潦倒。臨終前,他最大的願望竟然只是喝上一口想喝的酒,再無其他!想必,他是徹底對聖人絕望了吧!所以臨死也絕口不提朝政,只求將自己麻痹致死。
可恨他空有一身抱負,到頭來卻也只能將其帶到地下,徒留滿腔的遺憾在人間。
崔蒲長出口氣,便將酒倒了出來,和慕皎皎一起往張九齡墳前祭拜。
祭拜完畢,張大郎君便邀請他們去草廬坐坐。
草廬只是臨時搭建起來的一個茅草棚,裡頭一應陳設十分簡單。走進去一看,也就只有一張牀、一張榻罷了。僅容一個人棲身的地方,現在三個人一起擠進去,就顯得裡頭擁擠不堪。
張大郎君苦笑道:“地方簡陋了些,還請你們見諒。”
“無妨。”崔蒲搖頭。
張大郎君便笑道:“也是,你們夫妻倆都不是嫌貧愛富之人,不然當初你們也不會主動上門給我阿爹治病了。阿爹過世後,你們爲阿爹做的那些事我也已經知道了。即便沒有徹底傷到李林甫一黨人,好歹打斷了他們的幾隻爪牙,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你們自身甚至還因爲這個緣故被貶到嶺南來……不過一面之緣,你們就能爲他做到這個地步,這份恩情某無以爲報,只能等下輩子結草銜環,再報答二位的大恩了!”
說着,他就躬身衝崔蒲和慕皎皎行了個大禮。
崔蒲和慕皎皎連忙還禮。
“大郎君你過譽了。其實我們也只是爲了發泄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罷了。”
“不管怎麼說,你們幫我阿爹出了口惡氣,這是事實。無論如何,身爲人子,我必須代阿爹謝過你們。”張大郎君堅持道。
崔蒲見狀,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三個人復又坐下,閒談起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當然,主要圍繞的還是張九齡。
不知不覺說了許久,張大郎君的娘子過來給他送飯了。
但這一次,跟在張大郎君身後的還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
見狀,張大郎君頓時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