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慶之正在想着妻子的事兒,突覺撞到了人,接着聽到一聲嬌呼,便擡頭看去。
只見一個少女捂着胸口,微微蹙眉。少女擡頭,呀!竟然是難得的不加修飾的一張臉。
蔣慶之最不喜女人把自己的臉塗抹成顏料鋪,讓喜歡素淨的李恬大喜,從此華亭縣主素面朝天行走京師就成了一景。
蔣慶之愕然看看右側,沒錯啊!那邊是女眷,這邊是男人。
涇渭分明。
少女顯然也發現了錯誤,羞紅着臉低頭福身,“奴得罪了。”
少女低頭那含羞帶怯的模樣,令幾個男賓不禁目露異彩,而露出的白嫩脖頸,更是令人怦然心動。
蔣慶之頷首:“無礙!”
“伯爺!”
得知蔣慶之來了,杜賀親迎。
“老杜,生辰快樂哈!”蔣慶之笑道。
“縣主沒來?”杜賀問道。
“內子身子不適,在家歇着。”
兩家關係非比尋常,李恬不來,那必然是來不了,而不是拿喬。
杜賀和他並肩進去,“今日古怪,徐階和陸炳都來了。按理我老杜沒那麼大的面子吧!”
徐階來作甚?
蔣慶之有些好奇,至於陸炳,這位牆頭草爲了給陸氏拉人脈是無所不用其極,倒也不奇怪。
進了大堂,蔣慶之就見幾個官員圍着徐階滿臉堆笑的奉承,而陸炳一人坐在右側偏中的位置,沒人搭理。
不是沒人搭理,而是這位爺兇名在外,乾的都是髒活累活。是今日來客的天敵。
“見過長威伯!”
衆人紛紛起身拱手。
蔣慶之含笑拱手,“諸位來得早,我倒是來遲了。”
一番寒暄後,蔣慶之卻走向了陸炳。
“不怕被人詬病?”陸炳看着那些人,譏誚的道。
“男盜女娼之輩看着也是相貌堂堂,熱血沸騰之人,可能長相猥瑣。”蔣慶之坐下,“我就不兜圈子了,元日後,俺答部的密諜曾潛入虎賁左衛,雖說被擒,可這是打臉。錦衣衛可有回擊的手段?”
這事兒陸炳還真不知道。
“密諜?”
“沒錯,他們想打探火槍之事。”
陸炳眯着眼,眼中有銳利之色,這一刻,這位兇名赫赫的牆頭草露出了崢嶸,“我錦衣衛不會坐視!”
“好!”蔣慶之起身,陸炳嘲笑,“你也不敢和陸某坐在一起嗎?”
“非也!”蔣慶之說道:“我只是不喜歡你。”
呵呵!
陸炳笑了,“厭惡陸某的人不少,但敢當着陸某說出來的也就是你長威伯。”
“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驚。”
蔣慶之尋到了幾個熟識的人,便去混在一起。
管事急匆匆進來,走到杜賀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杜賀看了蔣慶之一眼,眼中有詫異和驚喜之色。
誰來了?
道爺?
蔣慶之覺得不可能。
別說是杜賀的生辰,蔣慶之的生辰道爺都不可能出息,不是不肯,而是擔心太惹眼。
信重也得有個限度,越過了這個限度,福禍難料。
杜賀急匆匆出去,到了府門外,見到裕王和景王正在低聲說話,這才相信了管事的話。
“二位殿下這是……”杜賀行禮。
“聽聞顯章侯生辰,我二人正好無事,便來恭賀。”裕王說道。
這面子給大發了……杜賀紅光滿面的把兩位皇子迎了進去,賓客們也轟動了。
“老杜,你這是要發達了。”一個武勳羨慕的道。
杜賀笑道:“都是託長威伯的福。”
“這話在理。”武勳看着蔣慶之,低聲問:“長威伯那邊可還差人?”
這話是試探,也是投效之意。
杜賀搖頭,蔣慶之曾說墨家寧缺毋濫,當然他並無道德潔癖,也曾看着嚴黨勢大而羨慕。但他知曉,墨家的起步最爲重要。
若是剛開始就香的臭的都往墨家拉,初創的內部氣氛必然會亂糟糟的。
剛開始,必須寧缺毋濫,等基礎牢固後再大肆擴張。
蔣慶之的總結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武勳大爲遺憾,“可惜了,這時候若是能跟着這位伯爺,想來……”
臣子有從龍之功,而依附某個勢力也是如此。跟的越早,回報越高。
眼瞅着蔣慶之和墨家的勢頭越來越盛,不只是這位武勳,甚至有文官都來試探。
“哦!暫時沒想過。”蔣慶之面對文官的示好,很有禮貌的婉拒了。
此刻他需要的是大將,而不是隻知曉喊666的盒飯配角。
裕王和景王過來了,“見過表叔。”
蔣慶之笑道:“今日怎地想着來這裡了?”
別人興許會被二人忽悠,蔣慶之卻不會。杜賀雖是他麾下大將,但還沒到令兩個皇子都需要來拉攏的地步。
裕王說道:“父皇說,讓我和老四沒事兒多出來走走。”
蔣慶之明白了,元日大朝會上有官員暗示道爺該立儲的事兒,終究還是讓他做出了反應。
沒事兒多出去走走,這樣可以緩和臣子們的情緒。
隨後兩個皇子就被賓客們圍住了,蔣慶之無意間瞥見徐階竟然在盯着他們。
那眼神,竟然是審視之意。
老徐這是要幹啥?
蔣慶之一怔,旋即想到了歷史上徐階的佈局。
高拱和張居正曾是他的下屬和弟子,都進了裕王府爲屬官。這是徐階的站隊。
後來裕王成功登頂,徐階等來的卻不是恩寵,而是高拱的逆襲。
高拱和徐階在嘉靖朝後期矛盾日深,高拱羽翼漸豐後,不斷攻訐徐階。而徐階彼時老邁,正如同當初的嚴嵩一樣,面對高拱一夥的攻擊力不從心。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習慣也讓他覺得新君的目光不善,爲了自保,徐階被迫自求歸去。
致仕後,徐階本以爲能安享富貴,可沒想到卻捱了海瑞一擊,從此身敗名裂。
而海瑞出手的背後是否有什麼驅動力,蔣慶之不得而知。
不過他覺得不是壞事兒。
實際上從夏言之後,大明首輔就成了貪腐和玩弄權術的重災區。
嚴嵩自不待言,徐階,乃至於後來的多任首輔都把更多精力用於內鬥上。這也符合大明國祚式微的大趨勢。
老徐啊老徐,你還真以爲自己能做個政壇不倒翁?
蔣慶之暗自想笑。
這時開宴了。
徐階卻走了過來,“長威伯,一起?”
老徐吃錯藥了?
蔣慶之愕然點頭。
徐階坐下,二位大佬之間自帶氣場,兩個陪同的賓客趕緊起身閃人。
於是這一桌就只有蔣慶之和徐階二人。
“許多時候,這人會執拗。”徐階說話的速度不疾不徐,他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老夫也曾執拗過。不過後來細思,所謂功名利祿不過過眼煙雲”
換個人定然會覺得老徐是想杯酒釋恩仇,和蔣慶之化干戈爲玉帛。
可蔣慶之卻深知徐階的秉性,此君善於隱忍,而且報復心重。一旦覓得機會,絕壁不會手下留情。
所以等徐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時,蔣慶之卻只喝了半杯。
徐階也不追問,起身去了另一處。
杜賀這時過來,俯身問道:“伯爺,可是不妥。”
蔣慶之見這廝盯着徐階,眼神不善,便說道:“道不同罷了。”
徐階這是在演戲!
但蔣慶之不知他的目的所在,等見兩個皇子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這邊,這才恍然大悟。
徐階這是在向兩個皇子展示自己的胸懷。
宰輔最重要的是什麼?
能力其次,胸懷,容人之量纔是最重要的。
“徐階!”這是蔣慶之第一次吃了徐階的癟,他笑了笑,覺得自己看低了這個時代的老狐狸們,活該吃虧。
徐階舉杯,遙遙敬酒。
他不管蔣慶之喝不喝,自己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起身告辭。
先是低姿態敬酒,蔣慶之喝半杯,接着唾面自乾,再度敬酒,不管蔣慶之是否接受,也不去爲難他,而是馬上走人。
老東西!
蔣慶之呵呵一笑,這一次他乾脆把酒杯倒扣着。
操行!
老子別說半杯,一滴都不喝!
你不是要名聲嗎?
我給你!
裕王看着蔣慶之那倒扣的酒杯,目光跟隨着徐階,眼中有陰鬱之色。
景王淡淡的道:“表叔不喜敷衍人,但除非是大仇,或是令他厭惡到了極致之人,他不會讓人如此難堪。”
裕王說道:“我知。”
徐階走了,陸炳隨後告辭,臨走前過來,低聲道:“好自爲之。”
啥意思?
蔣慶之覺得今天徐階和陸炳來的古怪,徐階是想在兩個皇子這裡刷好感,順帶審視一番二人之間孰優孰劣。那麼陸炳來作甚?
陸炳出了侯府,外面等候的隨從說道:“確定了,就是那個女子。”
陸炳笑道:“我倒是提醒過他了,若是他依舊被坑,那就是天意。”
隨從問道:“指揮使爲何提醒蔣慶之呢?”
陸炳上馬,“蔣慶之從不肯吃虧,等跳進坑中才會想到我方纔的提醒,懊惱之餘還得領情。想想,人被坑了還得領情,何等憋屈,哈哈哈哈!”
可沒多久,陸炳就出現在了徐家。
“徐閣老。”
“陸指揮使。”
二人坐下,一人一杯茶,默然良久。
“犬子潔身自好!”陸炳說道。
“老夫再思量思量!”
“不着急!”
侯府,蔣慶之起身去更衣。
侯府的茅廁……不,茅廁是下人用的,蔣慶之走進了方便的地方,見裡面整潔,且有薰香,不禁讚道:“老杜會享受。”
兩個侍女含羞帶怯,蔣慶之擺擺手,他沒有讓人看着撒尿的習慣,特別是女人。
撒尿完畢,蔣慶之身體一個激靈。
他走出這個星級茅房,剛想回去,就被一個少女迎面撞到了。
嘭的一聲,少女嬌呼。
臥槽!
這畫風怎麼好生熟悉?
蔣慶之目瞪口呆。
而少女看似下意識的抱住了蔣慶之,遠遠看去,彷彿是依偎在一起。